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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四出十折

曲有误,

周郎顾。

这是姑父题在小说的卷首语。必齐读过,那是一本爱情小说,书里的女主青衣出身,唱错了一句词,因而和通晓音律的男主结缘……

今日,姑父告诉必齐,那女主就是以她为原型写的,身世以及命运,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

许多年没来过戏园子了,这里倒是没甚变化,只是物是人非,施少庵领她往小时的练功房去,甫推门,敝旧的微尘在光线里摇曳。

姑父说,自打你离开,这处再没启用过了。

当他在给自己留个念想吧。多数时候,人对现实无能为力了,就会载着过往念念不忘。

“齐齐,你骂我懦弱罢。枉我虚长了七十余年,仍未学会向前看,也没勇气面对挫败。”正如外界眼里,他空有一桩圣人之名,却连最轻易的教养儿女都做不好。

周恪方才席上渗透的,饶是他作为小辈无从批判,但真相已然绞杀得施少庵百口莫辩。尤其眼下看见必齐,

像看见一笔再不争的罪证,负愧且残忍。

必齐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桩桩件件,新鲜如昨,她由不得地饮泪,“先生有句话,我一直牢记于心,”这是时隔十载,必齐再度尊称施少庵先生。

戏曲界有句话,既为师徒,就要以性命相见。她难以言衷,从她拜师进门那日起,这段师恩情就比命还重,“您说过人生有遗憾与苦难的加持,圆满才有意义。”

因为月亮的阴缺难全,人们才会欣喜向往满月。

她饶是不求圆满,但也是再世俗不过的人,会脆弱会偏执。

明明来前,她一百个饮恨周恪的,恨他不管不顾地图谋自己,恨他把真相以这么不堪的方式披露出来。

然而,她又矛盾地感谢他。“不是周恪牢牢系着我这么多年,或许我早就失足迷途了;

不是他狠狠一记推手,我或许永远没有勇气向您坦诚。”

此刻她唏嘘命运的戏剧性。施家人都在检讨当初没能坚持留下她,然而,必齐和当年的口径殊途同归,“姑父当时如果强硬劝下了我,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反倒是这样的离开与重聚,舍近求远,心境变了,我才能正确看待妈妈的死亡。”

也正因如此,爱才不会畸变成恨。

必齐讷于表达,她真的很爱他们呢。无论是当年姐姐出事,还是前不久姑父摔跤,她都会清楚地恐惧与揪心。

恐惧老天爷又一个无情,从她本就单薄的生命里,再度夺走至亲至爱的人。

必齐说起那日陪姑父急诊,去住院办公室签手续时,遇到了一个患者家属。

父亲结肠癌转移成恶液质了,已然时日无多药石无灵,儿子依旧苦苦央求医生,求他救救父亲,再有两个月,他就能抱孙子了。

这样一个生命的终结到另一个的延续,最残忍最煎熬的无疑是中间人,是过渡者。

而那位医生语重心长,“中国人几千年的教育,再高明的金科玉律,都鲜少教育我们,如何坦然面对死亡。”

“那位家属将父亲厚厚一沓的病历,都用文件夹收录得整整齐齐,记忆具体到年月日,到每一篇医嘱。医生说,是他从业以来看过最用心的家属,”然而这样的良苦在生门前,分文不值。

必齐冷静描述,“时隔多年,我已经能很好地把自己择出来,客观对待妈妈的死。独独遗憾,我对她的挣扎与弥留毫无感应。”

至于其他,她多思无益,也希望姑父别再禁锢在赏罚中。

妈妈哪怕还活着,施必齐依旧要活她自己,任何得失,依旧要她逐个去亲尝。

“齐齐,周恪的性格不比周怿省心多少,他们都不适合你。你懂嘛?”光说他今日能这般不计手段地钻营她,必齐就算多一千个心窍,都难得与他周旋,更难得善终。

他勇也有,谋也有。而你呢,唯有一寸真心。拿你的真心与他去博。

赤手空拳。

自古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施少庵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周家父子祖传的风流薄情,周恪今日这样费尽心机地对必齐,施少庵很难不联想,当年再仪表堂堂的周孟钦是如何求娶得姚棠。

又如何不到六载,下堂、归桥归路了。

他们这种公子哥像是天生健忘些。情种当得,祸水也当得。

席上,施少庵就反诘某人,“我饶是不迷信感情的最终向必须是围城,也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或者你自己扪心,倘若有朝一日,要置必齐于功名仗之外,你该如何选?”

选哪头于你都易如反掌,但最终吞苦果的只有必齐。

你把她当心尖宠地架那么高,回头不要了,登高跌重呀,你要她堕得粉身碎骨吗?

生意人谈判永远十拿九稳。周恪手握的两枚棋,一是许给施少庵的好处,二就是拿捏着他们的死穴。

然而,百密也有一疏。施少庵这话无疑反将了他一军,某人嘴衔着杯子,面上一滞,松口由杯子掉手里,不无恭维的眉眼,“您比我清楚今天这番谈话的意义。是成是败,在于您在于必齐,更在于心,我就算十八般武艺,能绑来人也绑不来心的。”

“伯伯是公认碧血丹心的君子。从来不稀罕与生意人谋,更别说‘卖女求荣’了。周某来前就有所预料,您或许压根看不上这笔好处,是的,和侄女相比,那些都不过是身外物。”

所以今日敬的这杯酒,周恪说,您肯不肯喝,

我是拿心意在和您赌。

施必齐一穷二白没有分毫筹码;

周恪的筹码就是他的心。

某人直言不讳,说实在话,他反而庆幸必齐在功名仗之外,这样接近她征服她的一切动机才得纯粹。

最好的反例就是他生母,再金玉良缘、门当户对的佳话,又如何呢?

他就算急功近利,贪心不足,也不屑拿女人博功名,那个人也永远不会是施必齐。

*

“我并没有受贿他的好处,受了,我们施家就更理亏了。相反我还会亲自联系周孟钦,去给他们在园林的昆曲项目当顾问。”施少庵告诉必齐真实的结果,席上,他也要周恪择日与父亲共同来会,因为必齐的身份太特殊,不把一家之长抬出来,只怕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至于旁余,再没有了,也不能够有。

“我欣赏他光明正大地夺取,他有一句也在理上,齐齐,我劝不了你的,这件事如何选,权在你心。”

正如当年去寄读,姑父终究还是输给了必齐。

这就是天底下所有家长最矛盾也最无奈的妥协,我只一个作用,引渡你来世上,往后余生,还是要你自己走。

姑父忧心忡忡的胜负论,必齐却摇头,说她本就是个孑然的生命,得无所得也失无所失,

因此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当摆在你面前的注定是个死胡同,那么你甘愿进去,为的就不是成败,是过程。

她告诉姑父来前周恪的那句剖白,说老天好像真的在下一盘乌龙棋,让她曾经的懵懂情愫,那一句晦涩的“我喜欢你”石沉大海了,

兜兜转转,又被周恪拣了起来。

哪怕她谙知这两句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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