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真堕马的话,你陪有什么用。”
必齐下意识出口,周恪已然收了马术鞭,灵活地转一圈握回手里,牵马与她平齐。他永远擅长旁若无人地看着你,哪怕四周再动荡的光景,那都与他无干。
就像那日回去,韩笑和必齐聊起周先生,局外人评价很颜控,
说好看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你望,你很难不脸红,不波澜。
周恪无谓地笑,笑他的小孩,就是一柄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是没用。然而这是一句客诉呢,某人偏头睥睨了眼员工,一副“老主顾爸爸”的傲娇颜色,“听到了吧,早说你们这里保险措施不到位,说了起码八百回了,还不作为。我巴巴地给你们送生意呢,可倒好,你们巴巴地把财神往外赶。”
那些员工个个人精,难色又赔小心,说确实不该,回头就把您的建议表奏上去。
周先生是这里常年续费的头号VIP。生意人的资源链,向来是一带一的,头条的满意度直接关系着他们季度及年终的KPI指数。
大伙紧急公关了下,又问他,阚小姐已经进马场了,您要打个招呼伐?
“不必了。她知道我过来,”周恪让员工帮必齐检视下马镫和鞍具,一个不放心,又自己下马过来,“何况我的人在她这里,”
下一句是仰首说的,直勾勾望着马上人,“不然我做什么要过来?”
那日必齐与韩笑聊起国师的电影《十面埋伏》,吐槽金城武饰演的金捕头太得不偿失。
为了徐徐图之地攻心小妹,不禁设计先抓人再救人。逃亡路上以相依为命骗取小妹信任。
这样的兜兜转转,舍近求远,终究把机关算尽的自己跌进了痴情冢里。
很唏嘘很俗套的剧情。然而,眼前,必齐后知后觉了现实有时比电影还戏剧性,一切端倪到此昭然若揭,
“阚小姐认识你?”
唔。某人不置可否,只吃味她话里的主谓宾,搞搞清楚好伐啦,什么叫她认识他,是他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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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周恪把必齐交给纪丰泽,开头一步就算好了后来的百步乃至万万步。
生意人讲究互利共赢。他给老纪许了无数好处,大到融资对接,小到客单笼络,一切的要求但凡你开口大佬一个响指统统给包圆,
条件只一个:
照顾好提携好“周小宁”。
上海周家在包邮区到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资本大户。当年阚俞杉才起步的时候,周恪从中帮衬了不少,于情于理,是伯乐之遇,贵人之幸。
周某人赏识阚小姐身上那股子不让须眉的英气与寸劲。
原则上讲,他自认为把必齐引见给她,是再好不过的牵路了。
齐齐有个姐姐是不错,然而后者多数时自己还一身官司理不清爽,比妹妹还像长不大。
就得有个足够独立、干练的同性来带带她。人情世故这东西,你学多少,落袋为安多少,比钱保值多了。
几个小时前,周恪从外人口中得知必齐哭了,他大概是贱吧,除了犯贱没有别他解释。
总之,一肚子火就像有冷水及时地兜头灭了,掉头就联系阚,请她放下手边所有活计,把必齐约过来。
阚俞杉不以为然,骂周恪什么毛病,想哄人干嘛绕过我!
某人却固执,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作用就在这里。
且对于一个当年摔了他婚戒被他哄骗跑路,自身难保还要关切他安危的别扭小孩来讲,套路就得走偏招,就得反着来。
所有的一切,算计的初衷,终点向是如愿见到她了。
还有什么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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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的马得得出了马厩,必齐还在真相的余威里,久久难回神。那厢阚俞杉跑完几圈回来了,怀里坐着五岁大的囡囡,笑也挤兑某人,“我这下算是功德圆满了,周总,不还报我十顿饭说不过去吧?”
一面打趣,一面教囡囡喊人,周叔叔你认识的,至于这位漂亮女生,该喊姐姐。
才掉乳牙的女儿口条很不利索,乖巧叫了声姐姐。至于周恪,梳着童花头的脑袋一别,才不要理他,要知道囡囡的记仇小本本上黑名单TOP就是周恪。
先前妈妈带她来的时候,她问某人养在这的马叫什么,某人张口就来,双双。
双双是女儿的乳名。
反了呀,有人怕不是流年不利全犯上这路子小鬼了!
周恪也不吃心,只逗囡囡,“那么,我专程带来的芭比娃娃和限量乐高只有送给别人了。”
千破万破马屁与贿赂不破。双双即刻反水,小嘴比抹了蜜还嗲,“周叔叔好!”那翘舌音还因着豁牙漏风发成了平舌。
惹得众人齐笑。就连边上始终心情复杂的必齐,也不禁破功了笑意。
笑意从嘴角徐徐爬到耳边,停下来的那一瞬,是发现了有人在偷看她。
必齐换得衬衣是蓝色调的,介于孔雀蓝与藏青之间的深浅。
像宝石,像月亮下的丝绒天幕。她的骨相很出挑,以至于稍一点着色就很秾丽。
笑起来,才是纤毫毕现地有了活气。
周恪一瞬的心神荡漾,四两拨千斤,将这半天的焦头烂额清理得净光净。
阚家母女识相走了。某人策马在前,要必齐跟紧他,马术这块周恪到底是行家,他们都记得他十六七岁在院子里养的那匹马。
周恪还是那个周恪。天生及家境养成的乖张不羁,然而不羁之外,唯独一个人能逼得他拱手投降所有的尊严。
第一步就是下马来,一记口哨,让自己的马跑了;
第二步他来牵必齐手里的缰绳,必齐视角下的周恪是逆着光,很清朗的马术穿扮,像话本子里写得再意气风发的公子王孙;
第三步就趁着她走神,踩住马镫纵身上了马,双手向前包围住必齐,才坐实了他先前所言,
“现在还怕自己会堕马吗?”
“怕。”这一刻的必齐不再怕堕马,只怕,会堕进更深更不可测的深渊。
“你掉下去,我也陪你掉下去,必齐。”他想让她明白,也想让她卸下心防,对他坦诚,再天大的事,无非一条命,要么就两条。
没什么大不了。你说他占有欲也好,偏执狂也罢,什么都行。总之,这世上除去施必齐找不出第二个人让他如此疯魔,这就够了。
周恪不追究必齐在酒桌上的失态,以及事后的眼泪,他也知道,向来冷漠人情世故的人,才二十岁的年华,能在每次应酬上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必然从前经历过。
而领她经历这些的是谁,答案自不必说。
必然是那样的酒色局,触发她不好的回忆了;
也是那些人眼里的施必齐,折辱到她难堪到她了。
周孟钦是个足够毒辣城府的商人,饶是他一句提醒,周恪当时就驳了回去,然而细细想来,不无道理。
他最大的不该就是劣性积重难返。我行我素惯了,可是必齐做不到像他那样不顾一切,夹在中间,才是最难熬最遭罪的。
“我要你把不好的记忆全抛了,要你现在就记住周这个姓氏后面只会是恪字,要那个从前所有人都公认最最特立独行的施必齐,要我的施必齐重拾回属于她的自尊与自信。”
他自当及时醒悟,无论他们两个人,谁主动谁被动,都不该在感情里失了自我。
更不该失了平等。
“齐齐,比起千方百计得到你,我更想你快乐。”周恪笃定地反省。
“你的快乐建立在我之前,而我的快乐是什么呢?是哪怕你有一百个理由拒绝我,能让我每天看到你就够了,当然我也不高兴你和别人在一起,不高兴你对别人笑或者哭,不高兴你不要我转投到别人怀抱里。”
某人一定不知道这番话有多矛盾,知道了也浑不在乎,就像他来前明明想过就此拉倒的,可一看到眼前人,理智又全他妈丢盔弃甲了!
必齐都给他说晕了,绕不过他鬼打墙的话术,她想接口,
又无从接起。
心绪荡漾着,飘忽着,像猎猎呼啸的风声,风再把那人的话吹到耳中、心中、灵魂里。
“周恪,”
甫开口,身后人就颠簸着挨到她肩窝处,说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再喊一遍,不嗔不怒,就是好好喊他的名字。
“……”
她却也没有下文了。
只在低头的一息间,及时发现他白手套上稠乎乎洇开的、弥散的,血。
*
马场设置了酒店供客人洗澡歇息,周恪开了一间房,他要给伤口清理换药。
前台办理登记的时候,才把左手上缠绕的纱布解了,来得匆忙,伤口也是草草处理的。
方才牵缰绳又撕扯了些,眼下看,狰狞的血肉模糊。
他不解释伤是怎么弄的。一来无妨大碍,他不痛不痒;二来享受有些人忧心关切的目光。
那样的焦灼,比她的嘴硬,殷切了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