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看看腕表,离他和女友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便微微告辞状。
还没皮没脸地宽慰老施。一米八几的高个占着身高优势,哥们义气般地拍拍施少庵肩膀,“只是女朋友,未来如何还说不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姑爷。”
“去!”施少庵巴不得他立刻消失。
结果人到门口,又想起什么。老施问周恪,能否有劳你送一下必齐?
施必齐作为女生,许是天性使然吧,迈进初中理科方面始终跟不上趟。别人家设方程解题,都是设个最巧最直接的未知数,她回回拐着弯地间接来解,数学老师哭笑不得:这怎么还舍近求远呢?
这眼瞅着即将升到初二,要学习化学物理,老施就给她报了个辅导班,周末双天都要去。
“可以的话,帮我把她捎过去。”
“有劳没劳,我哪有拂您面子的余地?”周恪好笑。
“你也不亏!小时候在我这里占的便宜还少?”
“唔,行罢。那让她收拾快点。”
小孩还在那磨叽呢。十三岁的年纪,长相身高都开始长开了,举手投足间已然是个俏丽少女,自然也会爱美。
每天起床对着镜子要选好久的发型,挑好久的穿搭,正巧姑姑又是个爱打扮的,穿旗袍、梳爱司头,必齐就经常偷她的化妆品搽。
到底隔了十来年岁数,周恪见状不由短叹,他们那个年代,中学女生保守得很。
他是个急性子,手机又被另一个姑奶奶拨得没完,就没耐性地催道,“隔壁鸡都下一窝子蛋了,这小鸡崽怎么还没孵出来!”
必齐这才慢吞吞背着书包出来。
很好,她终于老老实实穿鞋了。
姑姑往她手里塞两个包子,让必齐记着吃早餐。
临走前,小孩像是很不甘心的样子,抬头问姑姑,“我妈妈最近有来电话嘛?”她每天睡前或者起床都有个保留项目,查看手机收件箱。从前梅绢偶尔还会嘘寒问暖,早安午安晚安,然而这阵子,自从上回春节不欢而散后,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有的话我会告诉你。”姑姑打太极。
“那就是没有。”
她从来知道,向来如此。
正如数学老师每次恨铁不成钢地问她,为什么习惯舍近求远的思维,她言不由衷的那样:
从她的姓氏从辜到施那天起,人生也就注定要兜兜转转、舍近求远。
她更不能想当然地去设定一个最优的巧解,放到命运这个公式中,笔却从来不在她手里。
*
那是必齐第一次见周恪的女友,当然也不过是历任诸多里的之一,短暂的之一。
叫涂灵,看起来很骄纵大方的性子,一上车就对必齐好感兴趣,觉得她很投缘,问周恪,这谁家的孩子?
“我的。”周某人张嘴就来,我的小孩。涂灵当即配合他演戏,那你之前追我的时候没说自己带娃,我现在可以改悔伐?
她不高兴给人当后妈的。
周恪这才演不下去,纠正答案,说是妹妹,世交叔伯家的姑娘。
前座二人就此嬉笑打闹般地笑开,周恪伸手去拧她鼻子,后者碍着外人在场忸怩地躲开了。回头又问他手指上的扳指什么时候买的,上回见面还没有。
“月初和老头去竞拍会敲竹杠搞到的。”
喜欢的话,他随手一摘就给凃灵,送你了。
必齐隔着冬日上午微末漂浮的日光看,就像是从前把那些情意绵绵的戏词放在口腔里磨,半懂不懂,不甚了了,但最后也能和这些才子佳人轻易地共情。
他似乎是个十分舍得恩赏的人,甚至比接济她的施家人还慷慨。
后座的安静里,必齐从包里把涂鸦本拿出来,就着之前没完工的画,继续涂涂写写……
而周恪谈情之余也想起什么,回头招呼她,“带手机没?”
“带了,怎么?”
他要必齐拿出来递过去,周恪上回扔掉手机之后又买了个新的。那年的一月十一日,微信开始上市推广,昨晚周恪才注册了两个账号,公号与个号,前者加了不少联系人,而后者通讯录还空空如也。
老天有心也是无意,捉着周恪的手,让施必齐成为他个号里的“初始人”。
他让涂灵帮姑娘开通一个账号,就那样没起用户名、系统自带头像的状态,和周恪互加了好友。
“以后你有事就用这个找我,虽然我知道,你们大概率更喜欢□□。”
说完,回过头来,看到必齐双腿上的涂鸦本。
一幅……很写意很杂乱的画,有烟雨江南,有男男女女,有青瓦屋宇,最醒目的当属一个短发小女孩,但她不在热闹人群里,
在大片大片的留白中。
身边还左右着一只蝴蝶,那是整块黑白里唯一的色彩。
周恪问她这是在干什么。
必齐说,在记录,在描画。
“这看起来也没个主题呀。”周恪没当回事,想她这个年纪和身世,举止异常也不多怪。
施必齐却摇摇头,有主题,名字她老早想好了。正如她每次偷着在本子上写故事那样,无论最终是否成型,都会极具仪式感地把故事名、所有人名、地名和章节名都想好。
“那么,叫什么呢?”
……
哪怕后来的十年里,施必齐以各种身份形式在周恪的人生里停停走走、来来去去,
他始终不曾忘记,
那天上午,日光正晴,辛卯年冬春之交。
有人懵懂且腼腆地告诉他,
这幅画其实是个话本子,说来话长俗人俗事,它的名字叫:
游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