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昀面上微微一滞,顺顺老幺齐脖的头发,短叹道,“我们齐齐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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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在几天前,必齐生日前夕,梅绢也如出一辙地说过。
只不过二者的心境全然不同:
一个是待在身边不会心、后知后觉的感慨,一个是多年暌违地“天啊,蹿这么高了!”
这些年梅绢在国外定居,极少回来望女儿,残忍点说,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她总是挑些有纪念性的日子过来,仿佛这样,就能给重逢加持些仪式感。
人都是健忘的,所以老祖宗给我们定下那么多的节气与节日,去标签岁月的更迭。
梅绢让必齐挨近自己,想看看小囡长到哪了,上回是肚脐眼,这回,果真到胸口了,“你还是不随我,身高基因好,平时牛奶也没少喝吧?”
“是的,姑姑姑父待我很好,每天睡前一杯牛奶。”
母女俩的相处有些生疏,像新献的血液得努力去磨合异体机能。
无论梅绢问什么,必齐一概说很好,都挺好,她也全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那么,择校的事情定下了嘛?”她们选在施家附近的菜馆里。原本姑姑说她来掌勺款待的,梅绢却说不必了,不好麻烦你们了,母女俩独处说话也松泛些。
她一筷筷地往女儿碗里搛菜,堆成个小丘的坡度,才终于找到个话茬。
然而必齐浇冷水,“妈妈,我小学早毕业了,择校也早安排好了。”
再者,她不吃臭鳜鱼的。这是家徽菜馆,符合他们徽州土著的口味。
梅绢点菜时也照着记忆里的模板来的,山粉圆烧肉、问政山笋、毛豆腐……自诩“面面俱到”的人成算极了,而亲闺女却像个吃断头饭的死囚般局促与拧巴。
“既这么着,那你去了就好好学,这年头文凭还是硬道理,你先生的私心我也清楚,等你倒仓期过了再看罢,要是还能唱,就回园子里。”梅绢些许愧怍的口吻,冷不防就把失败的前文翻篇了。
必齐有时也喊姑父先生,因为跟着他在戏园子里学艺的缘故。施少庵早年是苏昆界的旦角名家,如今养个戏班子,教教学、讲讲座、兼当艺术主任,老早不登台了。
本命年的施必齐,正好迎来了她的倒仓期。
“我知道的。”必齐食不知味地把碗里的菜全下肚了,她其实没有挑嘴的权利,哪怕在姑姑家,她也会时刻紧箍咒,给什么、吃什么,因为你吃人的总是嘴软的。
她更没有勇气张口去反问妈妈,这些年可好可安,毕竟得到的答案是肯或否,于她都不是个开怀的结果。
梅绢倒是挺忙的,据她所言是在某家中企当翻译,各处飞是家常便饭了,按下葫芦浮起瓢地,“今天好难得腾出空来看你,真真是老天保佑了,但原谅妈妈今晚就得走,深圳那边还有客户在等着的。”
才说完,包里的手机就适时响了。梅绢草草接下,挂断时一脸抱歉状。
必齐闷闷不乐,“明白了,那你走罢!”
“真是不赶趟,蛋糕都还没送到呢,不然你带回家和姑姑他们吃吧。”梅绢自顾自地自洽。
“姑姑本来说在家吃的,是你坚持下馆子,他们今晚都出去散步了。”
“不要紧,那就等他们回来!”
商谈没多久,梅绢拎起包真真要走了。埋单的时候,也不忘从皮夹里数了十来张塞给必齐,强行要她收下,说半大个姑娘了,吃穿用度总要讲究些了。
尤其是穿,让必昀带你去买几件小裙子罢,我的宝贝底子这么好,实不该浪费了!
必齐不情不愿地收下钱,送她到店门口,心里如鲠在喉的一句话:
你就没发现我身上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嘛?
一周前,必齐紧随姐姐的脚步去剪了个波波头型。但她给理发师傅交代的不是这个名词,而是像《金粉世家》里的冷清秋那样,
她印象里妈妈和那位演员很肖像,冷冷地、淡淡地,像风里再短促不过的一口白气。
到底没问出口。出租车一停梅绢就坐上去了,对着镜子匆匆补完口红,才想起来,开窗对必齐挥挥手,“你乖乖的!保不齐过几天我还能来看你。”
真的嘛?必齐又惊又疑又喜。
不等梅绢回应,车子徐徐动起来,不甘心的人也即刻拔腿去追。起初还能追上,像个才学步的小儿,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总能在终点归宿到父母怀里;
渐渐地,距离愈来愈远,前面的人不曾停留,追的人也跟不上了。哪怕是扯着嗓子喊,“妈妈!”
冷风冷夜里,必齐吞忍着眼眶的酸胀,回去路上还差点迷路。
因为光顾着记梅绢最后的交代了:过几天还来看你,我要回老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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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到这里,答案差不多迎刃而解。姑姑也跃跃起身,去翻手机联系内嫂,“我说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呢,她根本不在上海呀!”井水里边捞月亮,空忙一场。
她让老施赶紧去挪车子,让必昀把自己的外裳拿来,得连夜去徽州,速度!
必昀秉着高校普法受众的觉悟,不以为然地建议,最好还是先报警;
老施双全稳当的原则,觉得先联系上梅绢再说,万一又扑空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姑急得发火,那么大个人呀,活生生一条命呀,当真丢了,我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公婆皆有理的局面,就在三方不可开交之际,楼下忽地有鸣笛声,随即一阵动静,门从外被钥匙洞开了。
屋里众人俱是抬头望,谢天谢地,失踪大半天的人眼下自己回来了,毫发无损、安然无恙,怯怯地站在玄关。
而身后那周家老大手搁在她头顶,取笑意味的眼神极浓,
“中彩票的运气捡了个小萝卜头,我看,好像是你们家菜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