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过去证实一下是不是真有那么像?
还是去惠安堂问问他娘?
可这种事提出来问都是对亲娘的侮辱。
他平常回家来还会去宁寿堂看老太太,今儿个也没过去,除了媳妇儿之外,谢士洲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去面对家里其他人。
这时候,笼罩在谢士洲心头最多的还是茫然,这事好像一团乱麻,他理不顺,也想不到很好的办法解决。
谢士洲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钱玉嫃一个做媳妇的还能比他清楚?
她只得让开半步,使自己能看到谢士洲的脸,钱玉嫃伸手抚摸这张脸:“不瞒你说,刚才也有人说到我这里,估摸这家里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总会有人捅到老爷那边,老爷不会由他们说,他会去查。我心里盼着是赶巧,可要真有什么故事,那是上一辈结下的,这事你出面解决不了,除了等没别的办法。你这两天就别出门,在家待着,等等看吧。”
等就一个字,说起来容易,熬起来难。
谢士洲的精神很不好,不像平时生机勃勃的,他这会儿整个都很颓废,钱玉嫃看了着急,让白梅去端了热汤热饭来,就摆在罗汉床边。
“别想那么多,你吃两口。”
谢士洲看一眼那饭菜,说:“我真没胃口。”
钱玉嫃亲手给他舀了半碗鸡汤,让喝下去,饭不吃汤总得喝点。谢士洲伸手接过来,拿汤匙在碗里搅了搅,他也没喝,自顾自说起话来。
“按说我不该胡思乱想,该相信娘,可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很慌,总感觉要出大事。以前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特看得起自己,到这会儿,遇上这事,才发现以前也不过是谢家三少爷这层皮给了我自信,人家敬我怕我都是看在这身份。”
钱玉嫃坐到他身边去,偏头看着他说:“我明白,我也试着想过,若是让我遇上类似的事恐怕也会慌乱不知如何自处。”
怎么说呢?
就是一夕之间你坚信的全部动摇了。
爱你的人可能不是你真的亲人,让你难受的甚至不是以后日子好不好过,你眼前就有个坎,问题特别现实,你怎么去面对这个家里的长辈?
谢士洲是个男人,他想得比钱玉嫃还要多,他这会儿已经后悔上,以前觉得自己年岁还轻,时间大把的有,想做什么慢慢来嘛。可这回的坎儿要是过不去,自己吃苦头还没什么,头年冬才娶的媳妇儿,好日子没过两天就要跟他落难……虽说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他今儿个心慌压不下,就忍不住想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越是去想,心里就越憋得慌。
钱玉嫃也看出来,这种时候,怎么劝用处都不大。
她只能哄着谢士洲喝了鸡汤,让丫鬟来收了碗筷就在房里陪他。他要是不想睡,就跟他说说话,他困了就拉上被子陪他眯会儿。
这晚,他们院里还算清净,其他那几个院子没少闹腾,谢士骞跟谢士新都让各自的亲娘找去,全在议论这事,大致就像陈六猜测的那样,甭管这背后有没有猫腻,只要有个跟谢士洲长得很像的人在,就足够他们从中挑拨。这回真的是大好的机会,哪怕摁不死他,也足以让父子离心。
后续的发展可以说是大家都没料到的,谢老爷在听说这事以后亲自去看过了。
他坐轿子去的,轿子就停在客栈对面,听说“六爷”出来,他挑起轿帘看了一眼。
两个中年男人隔一条街面对视上,谢老爷心中大震,至于六爷,他听边上人嘀咕了句什么,露出了审视的表情。
这个表情就好像佐证了谢老爷心中所想,他回去的路上都阴沉着脸,进了家门之后就直接去了太太所在的惠安堂。
府上奴才都知道了,老爷在惠安堂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从外面路过都能听见里头吵嘴的声音,还伴随着砸东西的声响。太太极力否认,说她没有,隐约听见老爷责问她你没跟人通奸那他跟我儿子凭什么如此相像?……
这话是老爷亲口说出来的,也就从这时起,本来的猜测被证实了,唯一嫡出的三少爷竟然压根不是老爷亲生的。
是太太跟人通了奸?
按照三少爷的年纪算来,太太怀他该是在永隆十一年秋。
只记得那年秋天死过一个姨娘,倒是想不起太太做了什么。就连府上一些老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们真不记得府上曾经同一个长相肖似三少爷的商人往来过。
像三少爷这种长相的人,按说只要见过就一定忘不了的。
就有人说,不一定就是通奸,还可能太太根本没怀,这孩子是从别处抱的。毕竟当时姨太太们相继都有了儿女,太太进门有些时候了,可始终没有好消息,她那时还调理过身体,也说不好是太太不能生,要不然怎么有了三少爷之后,又没动静了呢?
府上的老人普遍觉得这说法更靠谱一些。
也有些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的,就盼着老爷是让太太戴了绿帽,指望府上闹个大笑话,想看三少爷从云端跌进地上的坭坑里。
就谢士洲那张扬做派,他得罪的人还能少?
以前你是府上三少爷,是太太所出的嫡子,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没人敢说你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老爷都不承认你是他亲儿子,那你要不是奸生子,要不是太太从外头抱的,你哪是什么谢家少爷?是地上的泥就该回到坭坑里待着。
谢老爷上惠安堂发作一通之后,回头让人想封锁消息,至少别传到宁寿堂去,然后他去了姨太太房里。
姨太太说是宽慰,实则句句话都在扎谢老爷的心。
她说也可能真就碰巧那么像,只怕万一不是碰巧。姨太太嘴上说要查清楚,实际在暗示谢老爷,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就这么轻飘飘的信了她,这家业传给谢士洲了他要不是你亲儿子咋办?士骞和士新虽然是庶出,好歹是亲生的呢。
就这回,谢老爷实际已经丢了人,也不怕别人说了,他回身让人去太太娘家传话,让叶家来给个说法。
叶家老太太亲自来的,她还带来叶夫人,两人进惠安堂待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出来就对女婿抹眼泪:“她没给你戴绿帽,她说那时候让章姨娘害了,娃娃生下来就是死的。那会儿女婿你已经有两个庶子,她怕膝下空虚立不住,就埋了死胎,出去抱了个男孩回来替他……”
丈母娘这么说,谢老爷才想起来。
章氏的确是死在那年秋天里的。
他又想起太太当初情绪不稳,身体说是也不太好,娘怕她照顾不好洲哥儿,把人抱到宁寿堂去。
叶老太太说:“抱养别人的孩子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她后来想再生一个,可你那小妾狠,把她身体毒坏了,后来没再怀过。”
听到这里,谢老爷都不止该作何反应。
他恨太太给他戴了绿帽。
结果太太说人是抱回来的,压根不是亲生,他亲儿子早让姨娘害了。
那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这要是个奸生子,谢家不可能留他。太太说是抱的,那对外解释清楚以养子的名义留下他?谢老爷实在拿不定主意,他去了宁寿堂找老太太商量。
才把这事一说,老太太就喘不上。
“你说叶氏生的是死胎,洲洲是她抱回来的?”
“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谢老爷赶紧上前去扶着亲娘,让别着急。老太太只要他一句话,谢老爷说是真的,“叶氏本来不肯开口,是让她娘跟嫂嫂逼问出来。”
老太太呆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问:“那我孙子咋办?洲洲咋办啊?他怎么受得了?”
老太太说着又要打他:“就是你惯的,姨太太都敢对夫人下手!不然哪会有这些事?”
谢老爷也不敢辩,亲娘要打他,他只得受着。
老太太出够了气才道:“你说洲洲他亲爹就在蓉城?他是不是寻儿子来的?叶氏抱了人家儿子,那当娘的呢?”
谢老爷说不知道。
听到这话老太太又是一阵好气:“你除了章姨娘柳姨娘还知道什么?你这就去广源客栈,去见见那头,看他到底是来做生意还是来找儿子,你倒是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