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的程曦且顾忌不到这些。
宫中规矩,凡祭贺等事宜,内外命妇须得正装列席,今日三皇子大婚,各命妇俱是按品级大装进宫领宴,因此目光所及便是一片齐整的真红大袖衫,红得全无杂色触目惊心。
此时恰是盛夏,这样的红便如同火海一般的烧灼人的眼球,再加上各种脂粉熏香的气味混杂,呆得久了只觉得大脑都昏沉起来,当即程曦便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拉乳母的衣襟:“困了。”
程曦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孩子,又是太子妃所出,周岁即封东阳郡主,半点折扣不打的嫡长女,同时也是目前皇宫中仅有的皇三代,再加上年岁实在太过幼小,因此宫里人也不是很敢用规矩束缚她,此时听到程曦喊困,乳母便小心翼翼的一面哄她一面挪动到太子妃徐氏面前:“主子,郡主说困了。”
太子妃闺名一个敏字,乃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徐浩的独女,出生并不算低,只徐浩是正宗的寒门子弟,因此在这全天下最为富贵的皇宫之中她的底气也就不那么足了,此时听到程曦喊困,虽是心疼不已,但一时之间还真不敢就这么让乳母抱着程曦下去。
就在徐氏左右不决的时候,二皇子妃甄氏却是洒然一笑:“这有什么,嫂嫂你就是太小心了些,东阳既然困了,让乳母抱下去休息也就是了。”
甄氏出生金陵甄家,若说太子妃家世不足,那么甄家就是正经的世家大族,皇帝南巡之时独甄家就接驾三次,因此甄氏素来说话做事也是底气十足,当即不顾徐氏的错愕,上前两步便盈盈下拜:“母后,东阳困了。”
皇后正和北静太妃说笑,太妃家中有一个年方六岁的孙儿,说起儿女经来很是有些心得,皇后学得认真,故而听闻程曦喊困倒也不甚在意:“东阳还小,你们别拘了她,且带下去歇息罢。”
说着便打发那名身着酱红褙子的姑姑下来:“领去侧殿吧,东阳年小受不住,将冰盆撤了。”
那姑姑一笑便走过来,竟是要亲自从乳母怀中抱过程曦——她是韦皇后带进宫的贴身婢女,伴着韦皇后一路从昭仪熬到皇后,宫里人都尊称她一声恪昔姑姑,此时见她亲自接手程曦,乳母一时不由得手足无措:不想给,但又不敢不给。
但就在恪昔姑姑的手将将触及到程曦的衣襟时,程曦却忽的将她的手一推,一字一字咬得极清楚:“我要自己走。”
这其实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以恪昔姑姑在皇后身边的地位,说一句不知好歹也不为过,程曦能够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实在是占了年纪小的便宜。
而恪昔姑姑微微一笑,也不见恼,只是袖着手在一旁笑道:“郡主要自己走?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便是跌了也是不许哭的。”
程曦睨了她一眼,嘟了嘟嘴便要乳母放她下地:“我知道,今天是三叔迎亲,我不跌,我也不哭。”
恪昔姑姑再次一笑,看着程曦在地上站稳了才微不可见的一撇嘴:“郡主真乖,那我们这便走吧?”
程曦唔了一声,又对着皇后太子妃二皇子妃各行一礼,奶声奶气却又字正腔圆:“东阳告退了。”待得三人各自含笑点头,这才迈着小短腿张扬的下去了。恪昔姑姑在前面引路,乳母在后面亦步亦趋,手微微张开,随时预备着在程曦滑倒的时候扶上一把。
而事实证明乳母的谨慎是非常有必要的。
坤宁宫的地面铺墁金砖,这种砖质地坚硬光可鉴人敲之有金石之音,走上去也是极为光滑的,而程曦的脚上是一双绣着鱼戏莲叶的绸鞋,为了防止足底太硬太子妃还让针线上人垫了一层软软的棉花,穿着足够精巧也足够舒适,但就是……不怎么适合走路。
若坤宁宫的地面不是那么的平滑,也许程曦还不至于出错,但是为了迎接三皇子大婚,小太监们在坤宁宫正殿里跪了三四天,一块砖一块砖的细细擦过,当真是一点灰尘也没有,凑近了看都能当镜子使。
光滑的地面,不适合走路的鞋子,再加上程曦向来是被乳母丫鬟抱在怀里来去的……这些因素加加减减之下只有一个结果:
程曦摔倒了。
她的滑倒是突然的,当然,每一次意外滑倒都是突然的,要是有预兆那还能叫突然吗?
不过好在现在的坤宁宫里四处是人,熙熙攘攘犹如闹市场,于是身在半空的程曦也顾不得了,大张着手在空中胡乱一划拉——好像摸着了什么?不管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扯着吧!
于是这么一拉扯,程曦没叫,被她拉住的人倒是尖叫了出来,好在程曦到底是扯着那人的衣裾缓冲了一下,就算又被这声惊叫给吓得放了手,终归没有一头栽倒,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她现在本来就圆滚滚的,屁股上都是肉……嗯,不痛。
但即使如此周围的人也吓着了,恪昔姑姑更是对着程曦就喊了出来:“我的郡主,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不哭!可不兴哭!”
程曦没有理会她,她只是自己从地面上爬起来——乳母已经吓呆了——然后再拍拍小屁股指着那个被她拉住又被吓得放了手的倒霉蛋:“你谁啊?”
——你谁啊?我都没有叫这里有你叫的份吗?
那个倒霉蛋却是一个年约六七十的老妇人,一身一品诰命的打扮,头发已经花白了,听到程曦这么一问,顿时衣襟一敛就跪了下来:“郡主息怒,臣妇贾史氏,万不该惊扰了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