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不知陛下意欲何为,她却看得明白,这回陛下恐怕是在借追谥之事试探,朝中哪些大臣肯听话,哪些大臣生着反骨,与她作对。
为的自然是谢相。
她一说罢,便见祖父冷冷地盯着她。李琳一惊,脊背顿时冷汗无数,李闻缓缓说道:“从前你可不曾劝过我,要紧随谢漪行事。陛下处有何异常,还不说实话!”
正旦大祭,刘藻祭过高庙,回宫途中,忽下令改道,往湖县去。
大臣们见此,大惊失色,却不知如何劝谏。
当年卫太子兵败逃亡至湖县,穷途末路之际,自尽而亡,尸身便葬在了湖县。陛下此时前往,必是欲祭拜亡父。
正旦之日,祭天帝,祭历代先帝,却从未有过祭拜一名畏罪自尽的太子的先例。群臣惊惶,难道陛下不止要追谥太子,还要将卫太子追封为帝?
大臣们或或愤怒或颓然,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圣驾。
皇帝突然下诏,群臣都无准备,他们若在此时拦阻圣驾,必会使得龙颜大怒。谢漪骑在马上,四下里俱是窃窃私语的大臣。有一老臣已气得发颤,不少大臣围到她身边来,询问计策。
不论身后大臣如何惶然不安,皇帝的车驾仍旧毫不迟疑地朝着湖县行去。高大的车驾,被四壁遮得严严实实,谁都不知处于其中的皇帝是何神色。
圣驾即将入湖县,前头开道羽林却停了下来,过了片刻,羽林中郎将快马而来,在车驾前勒缰下马,对着紧闭的车门禀道:“陛下,有狂生拦驾。”
谢漪朝前一看,果然看到一名儒生,被羽林羁押起来。那儒生满面怒色,额头青筋暴起,被拖拽到驾前,他口中高声斥责:“陛下嗣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而于正旦祭罪人,此天下之大谬矣!”
大臣们俱屏息不语,不少人面上显出动容之色。
车中传来刘藻的声音,冰冷的,听不出喜怒:“投入大牢。”
羽林中郎将略一迟疑,拱手道:“诺!”
他正欲令人将这儒生拖下去。有十余人名大臣似自那儒生身上寻得了勇气,下马上前,跪地道:“拜请陛下,聆听民意。”
羽林中郎将动作一顿,退至一旁。群臣皆望着车驾,谢漪闭了下眼睛,心沉沉地坠落下去。
车门依旧紧闭,刘藻并未出来,她开了口,声音极稳,亦极清晰,一字一字地落入众人耳中:“此生毁谤皇考,大逆不道。群臣若有效仿者,罪同大逆。”
话音一落,众臣面上的激愤为迟疑取代。有十余名宦官上前,搀扶跪地的大臣。
大逆之罪,诛满门,夷三族,大臣们纵然有怒,也不敢言,一个个都被搀了起来,仅余下一名三十来岁的小官,跪地不起。
宦官见扶他不起,垂首退至一旁,羽林军上前,将他与那儒生一并拿下,拖了下去。
拦驾之人拿下,圣驾继续前行,终究还是让刘藻祭拜了先父。
回京途中,无人言语,一路沉寂。谢漪坐上了刘藻的车驾,刘藻闭着眼,嘴角紧紧抿着,旁人看来是圣意难违,落入谢漪眼中,却只是倔强与不服气。
她暗暗叹了口气,沉入深渊的心又浮了上来,她开口问道:“臣教陛下读书时,曾向陛下荐了一书,陛下可还记得?”
刘藻睁眼,望着谢漪,回道:“记得,《太史公书》。”
谢漪便笑了笑,似是欣慰,刘藻见她有了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紧抿的嘴角变得柔缓而生动。谢漪见了,心下便是说不尽的心疼,她又道:“里头有一则故事,讲的事秦二世时的事。”
刘藻的笑意瞬间敛了下去,她知道谢相要说什么,但她没有打断,而是低下头,听着谢漪说下去。
谢漪便缓缓地往下说:“秦二世时,赵高欲作乱,又担心群臣不服他,便来试探。他带了一头鹿,献与二世,说,这是马。二世觉得好笑,纠正道,丞相错了,怎么指着鹿说是马。赵高就问周围的人,这是鹿还是马。周围的人,有些沉默,有些说,这是马,还有些说,是鹿。赵高就试探明白了,后来把那些说是鹿的,暗中陷害。从那以后大臣们都畏惧赵高。”
刘藻咬了下唇,道:“别说了。”
谢漪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道:“陛下是想做赵高吗?卫太子便是陛下抛出的鹿,称太子贤者,便是附和赵高之流,言太子过者,便是直言是鹿的那些人。陛下接下去是不是,就要重用指鹿为马之辈,排挤直言是鹿之人?”
到时候,朝廷便真的会成为皇帝的一言堂,她再想做什么,便无人敢反对了。
刘藻转开头,不肯再看谢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