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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第三十九章

城中已困顿许久。

尽管臧洪已经提前做好了一切尽可能的准备, 比如尽力多收收一些粮食在城中,比如在房前屋后的每一寸空地上种些菜,每一座庭院水池中都养几尾鱼。

但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寒冷。

城内所有的水池都结冰了,所有的鱼都冻住了, 甚至连用稻草围了许多层的井水也结了厚厚的坚冰, 让人不得不反复下井用火去烤,才能保住那么数口井。

但干柴与木炭也是有数的,因此城内少有的几亩冬麦也没挺过这个冬天。

当春天来临时,城中不仅没有一尾游动的鱼, 甚至许多茅屋也空了出来, 暗示他们的主人没有捱过这个严酷的冬天。

这一切都是因为臧洪一人。

许攸派了许多兵士在城下这样大声谩骂,骂他沽名钓誉,骂他背主求荣,骂他大奸似忠, 是个地道的小人。

有城头上的守军与他们对骂, 但臧洪沉默地听着, 不置一词

许攸尤其还派人在城下喊, 要城中世家群起,拨乱世,反诸正。

于是又有城中世家写了慷慨激昂的檄文, 让守军骂回去。

后来许攸又改变了新的骂法, 骂臧洪为了一己之私欲,拉全城人坐守孤城,坐视士庶陷饥寒困顿中, 问臧洪不忍远在数百里外的雒阳百姓忍饥受冻, 为什么忍看自己眼前的生民饿死?

城中已经没有麻, 没有棉,更没有丝,纺不出线,织不出布,但守城需要的大量物资里,布匹一定是其中之一。

因此每一匹布都被运到城下之后,他连士人也不得不在衣服上打起补丁。

臧洪的铠甲下,也是这样一身打了补丁的衣服,但他自己丝毫未曾察觉。

“今日我于城上观之,袁绍营中似有变故,未知端倪?”

“颜良闻我至此,轻军冒进,为我军所斩!”

臧洪眼睛里一下子亮起了神采,“不意公胸中竟有此般韬略!东郡有救矣!”

尽管冒领军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张邈还是硬着头皮认下了。

酒席上一番斟酌之后,陆廉仍旧镇守大营,未曾来此,他也在臧洪面前隐瞒了军中有陆廉张辽之事。

濮阳能不能救下,眼前尚不分明。

按照陆廉的计划,明天清晨时,最好是率军向城北的冀州军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如果彼军真的是群龙无首,惊慌失措,那么一鼓作气摧城拔寨,直接将这四万余冀州军赶回邺城便是;

如果彼军已作修整,军心未乱,尚需城上城下配合,共同击破。

因此濮阳守军还有多少战斗力,张邈必须向臧洪问清楚,但张家军到底由谁来指挥这种事,他思前想后,还是暂时先藏住。

毕竟这场战争算得上孤军冒进,若是败了,他来承受袁绍的怒火倒没什么,但不能让徐.州也有陷入战火之虞。

关于臧洪这一句颇有信心的赞叹,这位兖州名士居然哑然了许久。

若是以前的他,必定也有这般信心,须臾间便能令城下敌军倾覆。

但他现在清醒了许多。

“子源,”他忧虑地说道,“明日将有一场大战,城上守军能为援否?”

“这是自然!”臧洪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亦能开两石强弓!孟卓公放心便是!”

张邈心中百感交集,现下他已经洗净了手,可以伸出双手,去握一握臧洪的手了。

那双手上带了些茧子,因此十分粗糙,与张邈这种养尊处优文士的手很不一样,温暖,干燥,骨节分明。

但张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这双手太瘦了,瘦得让他立刻就能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的身材大致是什么样子,尤其他是曾经见过臧洪曾经的模样的——那是个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当他着猎装,开强弓时,手臂上的肌肉便会绷紧,显现出优美流畅的线条。

但现在的臧洪已经瘦弱了许多,他当真还能开强弓吗?

当然,战争总不是靠着某个将领个人勇武决定胜败的——但太守都已如此,何况那些守军?

“子源,明晨寅时便埋锅造饭,令士兵们饱餐一顿为上!”

臧洪愣了一下,而后便大笑起来。

时至深夜,守城的臧洪没有睡,围城的主帅也没有睡。

一位爱姬为他披上了一件夹层的锦袍,令袁绍能在这个略有些寒凉的春夜里走进主室,却不至于感到寒意迫人。

他此时阴沉着一张脸,接过一杯热蜜水后,根本没有去喝一口,立刻便用力地将那个杯子砸在了地上!

“张邈此獠,我早当杀之!”他骂道,“当初若不是阿瞒心善,以为与他乃石交之友,令我是非当容之,我岂容他活到今日!”

“颜良虽骁勇,然其性情狭促,不听人言,不可独任,听闻张孟卓曾遣来使,为他所杀,而后又如此轻敌,方有此祸,”沮授立刻说道,“但于主公而言,此亦非祸。”

袁绍紧皱眉头,“监军何意?”

“张邈好名无实,”沮授道,“若主公肯折节下交……”

于沮授看来,臧洪、张邈张超兄弟这些人,都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这样的性格原本是很容易拿捏的,尤其现下濮阳城中万余士庶生死都要看袁绍的眼色,他只要能稍稍作出一点姿态,给张邈一个为臧洪说项缓颊的机会,再表一表自己对天子的忠心,哪怕臧洪心中不服,也是不得不低头的。

爱民可烦,臧洪背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在身上,悲愤忧虑,早已不能承其重,现下有了这样一个契机,他多半是肯降的。

哪怕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誓死不降,那些城中士庶和张邈张超兄弟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与他一条心了。

但他这样娓娓道来,袁绍却仍紧皱着眉头。

“监军啊,”他长叹了一声,“次伯是光和时便跟在我左右的人哪。”

沮授愣了一会儿,也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主公何不遣张郃高览同去,接替颜良许攸之责?”

郭图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许攸不能节制颜良,致有此祸,可见许子远性情太柔,主公何不另择一人监军?”

许攸是袁绍曹操的发小,又十分懂得溜须拍马的功夫,直说他的不是,袁绍多半是不爱听的。

但现下说起许攸性情柔和,不能节制主帅,袁绍觉得这话说得还十分恰当。

不是总有郡守告状,说许攸的族人犯法吗?他是该劝一劝的,但他就是这样和善老实的性情,这也没办法呀!

“依公则先生之见,该择何人监军?”

“依在下看,孟岱为人谨慎刚直,堪为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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