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张超兄弟二人无疑了!”颜良笑道,“他们当真不知死活!”
许攸踱了几步,又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只有五百余人?”
“是!”
“有辎车吗?”
“有车!”斥候说道,“只是小人离得远,不曾见到车上坐了什么人。”
许攸眉头越皱越紧,刚准备继续问话时,颜良已经站起来了。
“先生何必问,我去一趟,将他兄弟二人的头颅带回来,给先生细细问便是!”他大声道,“为我披甲!”
许攸身量矮小,生得又十分消瘦,站在寻常兵士旁边已经矮了他们半头,现下站在这位身材高大的武将面前,就像老鹰面前的小鸡似的,比人家小了一圈似的。
而颜良还在继续往身上披甲,这就小了一圈都不止了。
尽管如此,许攸还是连忙走到颜良面前,“颜将军,不可这般草率啊!其中或许有诈!”
颜良那张黝黑而威严的国字脸上透出了一股不解,“如何有诈?”
“张邈数日前刚遣使而来,想要为臧洪说项,如何现在离濮城只有十余里?”
“这有什么,”颜良说道,“小沛到这里也不过二三百里,几日不就走到了?”
……二三百里?!
路程不说,其中还要穿过兖州,从鄄城城下经过,才有这三百余里的路程!曹操忙着奉迎天子不假,可是岂会放任他们通过?他们又岂敢走这条路?!
这位武将还在穿他的甲,他对许攸的质疑没那么多耐心,可是对自己这身铁甲耐心极了。
甲片擦得铮亮,几股细线拧成一条红绳,每穿过一片甲片就要打一个结,这样一身铁铠不知道要多少人工,但它的确多少次都在战场上保护了他的性命。
“将军受命攻城,身份何等贵重,怎能亲身涉险?!何不遣一偏将前去——”
许攸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颜良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放心吧,先生,张邈张超兄弟从未打过仗,他们不过侥幸穿过兖州,现下人困马乏,我军正宜出击!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他们便这样一路行来,总要过河吧?!”许攸心急火燎,已经嚷了起来,“他们究竟在何处过河?!”
颜良拎起长剑,走出营帐时,带起了一股风。
“先生!待我回来时,你便知道了!”
许攸便不再说话了。
许攸是知道颜良为什么这样急切地领兵出营的——围城已近半年,濮城却仍未攻下,袁绍不会为了这样一座城将自己的主力都调过来,他甚至也不耐烦坐在城下指挥,他只想在二百里外的邺城听捷报。
因此所有的压力来到了颜良身上。
攻城这件事,功劳是固定的——要么打下这座城了,有功;要么没打下这座城,那就只能继续耗着。颜良既然没办法用濮城去换犒赏,他总得拿点什么军功来应对主公。
他虽是个粗人,但并不笨,为了这件事,颜良已经焦躁了许久,那个可怜的使者也是正撞在他的心头怒火上,因此才会被砍了头的。
……想谎报军功也不行,这活只有大公子能干,其他人要是使出来,主公可不会那么糊涂了。
所以张邈张超兄弟过河的消息对于颜良来说,几乎如闻仙乐,他是一定要赶紧将这一场战功收入彀中的。
有人在使劲敲焦斗,有人在大声呼喝,士兵们很快就被集结了起来,前军先行,中军其后,连辎重也不带,只带了三天的干粮就跟着主帅出营了。
但士兵们一点也不慌,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带着同样的兴奋。
“先生……”
许攸似乎没听到随从不安的声音,他站在帐门口,阴沉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位瘦小枯干的谋士胸腔里翻涌着一股又一股愤怒的巨浪,但他清楚颜良的性情,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一只草虫悄悄地从长草间跳了出来,落在了铠甲上。
它抖抖翅膀,刚想继续往上爬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正在袭来。
这只碧绿而修长的草虫展开翅膀,用尽全力地飞了起来。
陆悬鱼的目光并没有从它身上掠过,她根本没有察觉这么个小东西曾经来过,她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土堤之下的原野。
今年黄河北岸似乎有点旱,因此麦苗长得比以往矮了一截,有的地方甚至风一过,能稀稀疏疏地隐约看到土地的色泽。
这样的年景还要打仗,农人一定会骂一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张邈打断了她的沉思。
“将军以为,会有多少人来?”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
大张公看看小张公,小张公看看她。
“他如果是个谨慎的人,会遣一支骑兵过来,数量不多,驱赶咱们的诱兵回军营,探查一下,”她说道,“但两位张公还没有善用兵的名声传出,他可能会轻敌。”
两位张公已经很习惯这位军事顾问的说话风格了,听了也不当什么,继续问下去:
“颜良会亲临此阵否?”
她想了一会儿,“那他得相当轻视你们……”
……虽然习惯了,但两位张公的脸色还是一绿,就跟飞过去的草虫似的。
但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有骑兵跑了回来,大声报信:
“将军!有冀州军数千众,正向此而来!旗上书中郎将颜字!”
“哇!”陆悬鱼惊呼了一声,“他还真跑出来了!孟卓公!你那封信立大功了!”
张邈似乎想要诙谐地笑一笑,但他努力了半天,只努力出一张要笑不哭的怪脸。
一旁的弟弟倒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这位三十余岁的前·广陵太守专注地望了一会儿正在由远及近,向这里而来的冀州兵,忽然开口:
“可惜这样的骄兵只能用一次。”
身旁的女将军转过头看向他,恍然地微笑起来。
因为此役过后,再也不会有人轻视这支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