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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第二十九章

青铜连枝灯上, 有灯芯忽闪忽闪了两下,爆开一个灯花,而后其他灯盏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 哔哔啵啵也跟着爆开一连串的灯花。

婢女应当手脚勤快些,拿起剪刀, 剪一剪灯花的。

但是蔡瑁身边的这个美婢却不曾起身,而蔡瑁也无暇顾及, 他整个人瘫软在凭几上, 任由身后的美人不紧不慢地为他按压肩膀。

“主君似是忧心忡忡,”她这样轻轻地说道,“这几日都在独宿呢。”

蔡瑁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主公将大事交在我身上, 我总得警醒些才是。”

“大事?”她的眉眼轻轻地弯了起来, “主君可愿与妾说一说么?”

她的声音婉转悦耳,如黄鹂一般,因而蔡瑁没有半点不耐烦, 只像哄着一只心爱的猫儿一般,轻笑了一声, “你一个妇人家, 懂得什么。”

美人翘起了嘴角。

“妾有什么不懂的, 既是主公委以重任,主君近日自然是要封官进爵, 有数不尽的赏赐抬进家, 数不清的贵人登门结交啰?”

她这话天真又轻佻, 真真就是寻常妇人家对“大事”那点浅薄的认知, 半点也不违和, 但蔡瑁听得却是脸色一暗。

“这也未必……”他嘟囔了一句,“这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

肩膀上不紧不慢的手指忽然一停,而后又柔柔地按了起来。

“得罪人的苦差事?”她问道,“难怪最近清减了许多,莫说妇人们,便是妾也心疼得紧呢!主君何苦要担下这样的苦差?”

她的声音在耳旁飘来飘去,热乎乎,轻飘飘,熨帖得这个襄阳名士的脑子也渐渐迟钝起来,“你不懂……这也不是我一人的事,主公身边亲近之人……”

“妾有什么不懂的,主君当妾是妇人罢了!”她故意地,轻轻地“哼”了一声,收了两只手,转过去不看他,似乎很是委屈。

蔡瑁好笑地望着这个小美人,看她一身的蜀锦在连枝灯下闪着金纹银缎的流丽光华,乌云般的发髻斜斜地坠下来,比那件蜀锦罗裙还要光滑柔顺。

“那你说,”他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美人转过身,嘴角抿着笑道,“主君待奴仆都素来宽仁,待同寮只有更加心诚,因此虽说许多人一同做事,他人必是偷懒耍滑,三心二意的,因此主君才会这样烦心呢!”

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着天真又纯粹的光,看得蔡瑁自己也相信了自己是个宽仁的主君。

……他待奴仆其实并不宽仁,但他自己察觉不到,当然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蔡瑁原本没有往这方面想,小美人忽然开口,他才突然惊觉!

这场鸿门宴,主公身边的重臣与襄阳的士族都是要出席的!

这些人里,有人如伊籍马良,原本就听闻与关羽陈登有些来往,还有人如蒯越蒯祺,虽说也是这件事的谋划者,但他既知情,就难保此事不会泄露!

与刘表当年单骑入荆州,设鸿门宴铲除宗贼不同,那次战利品丰厚,除却刘表拿了大头之外,蒯蔡亦收获颇丰,一举成为荆州顶级世家。这一次就算真杀了刘备,他们依然要面对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刘表不擅征战,麾下只有黄祖一员勇将,而徐州名将辈出,尤其关羽统领淮水以南大片土地,到时很可能未曾与曹操争抢徐州,先要同关羽打上一场……若是黄祖不敌,那就要轮到他蔡瑁上阵了!

打赢关张,说不定还要面对有百战不败之名的陆廉!赢过这些名将,才能拿到这一份“杀刘备”的奖赏!

蔡瑁的眼神里已经藏了些惊恐与不安。

看看他这奢华又舒适的屋子,看看身边柔情似水的美人,他在襄阳权势已极,富贵滔天,已经心满意足,又何必再去出生入死的冒险?

刘表是汉家宗室,因此总不死心,想要试一试自己有没有五鼎食的运气,他蔡瑁又不是汉家宗室,这天子之位不管落于谁手,总不值得让他拿命去搏!

再借着刚刚美人那句话想一想——他都这般惜命,其余那些知情之人又会作何决断?

只要这些出席鸿门宴的人当中有一人去寻刘备通风报信,刘景升危矣!他蔡瑁亦危矣!

蔡瑁不知道他陷入了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中,更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被枕头风彻底吹歪了脑子,但这种事本就是一旦起了疑心,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全心全意去信任对方了。

他想清楚后,转过身伸手拉住了美人的手。

“偏你是个机灵的!”他赞叹道,“你说,我该如何?”

“妾懂什么呀!”她娇嗔了一声,而后趴在了这位名士的耳边,“若依妾,主君何不看一看别人如何行事?若他们一个个都不肯出力,主君也千万别做那等得罪人的事才是!”

她这样理直气壮,倒让他想到张绣那个西凉蛮子耍过的心机。

……自己没好处,还往死里得罪人的事,就该这么办。

蔡瑁恍然大悟,深以为然。

“听你这一席话,”他感慨道,“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襄阳城外阴了许多天,终于拨云见日,晴了这么一天。

代价大概是风有点大,毕竟这股料峭春风坚持不懈地将乌云吹散了。

这座坚城三面环水,一面为山,因此号称“铁打的襄阳”,淯水、淅水、汉水在此汇为襄水,二百多米宽的河道便是天然的护城河。

自从刘备占了汝南到庐江这一大片土地之后,自然令关羽加紧操练起了水军,只是此时上游冰雪未消,刘备以行船不便为由,婉拒了襄阳城内相见,因此最后这场酒宴设在了襄水对岸的樊城。

……这就不是一个好兆头,蔡瑁站在刘表身后,心里这样嘀嘀咕咕。

比起“铁打的襄阳”,樊城地理位置就吃亏多了,因而又称“纸糊的樊城”,难守易攻,刘备若是领大军自淯水南下,不取宛城而夺樊城,凭刘备现今实力恐怕也是拿得下的。

但刘表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军事上的细枝末节,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善征战的诸侯,此时头戴长冠,腰配玉带,脚踩方履,身长八尺,一身端肃打扮,立于五采华盖下。

他自年轻时便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现在虽已上了年纪,却堪称贵气逼人,风采绝伦,任谁见了也会觉得若论“帝王气”,织席贩履出身的刘备必然相形见绌,大概他自己也作如此想,因此虽等在城外,却并不焦心,只时不时地捻捻胡须,面露微笑。

远远的山坡后面,渐有旗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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