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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第十六章

邺城与濮阳之间不过二百里, 无论调兵遣将还是筹备粮草,都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甚至可以说,如果袁绍调动大军, 全力南下的话,大概会出现几十万大军的前锋已经到达濮阳, 而后军尚在邺城,还未出发的奇景。

因此前军将要出发时, 袁绍却还在宅邸里一边休养,一边与郭图审配两人聊天。

沮授就是此时跑来的。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邺城渐起了时疫,沮授进门时,或是因为屋子里太热有些受不住,还用细布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

袁绍不由自主地皱皱眉,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郭图和审配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便冷了几分。

“监军清减了,”他立刻命令仆役在坐具上铺一张皮子,“看着竟比我还消瘦些。”

这话确实不错, 袁绍虽然近年来身体不佳, 但他年轻时的底子尚在, 再加这一年善加保养,气色竟比沮授还好些。

……至少头发比沮授多些。

但这位脸色憔悴的监军注意力一点也不在自己身上。

“主公前番只说整备兵马,用以震慑臧洪,而今前军旌旗齐备, 莫非有人假传了军令?”

袁绍摆了摆手。

“我数番遣使, 他初时避而不谈, 现在竟隔绝消息, 铁了心要笼城!”

“臧洪天性烈直, 不过讷于言表,主公竟真欲兴兵讨伐?”

袁绍冷哼一声,“濮阳就在邺城眼下,竟出了这样的叛逆,我岂能忍?”

“主公!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兵义无敌,骄者先灭。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臧洪以忠奉君,以诚事人,城墙险固,民众乐附,非公孙瓒坐受围者也!”沮授厉声道,“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兵,窃为公惧之!”

袁绍猛然抬头,注视着他帐下最为倚重的这位谋士。

“主公当三思啊,而今难道不是迎天子的好机会吗?”沮授见说动了主公,连忙缓和语气,徐徐而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主公对汉室的忠心,臧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主公赢取美名,主公怎能放弃忠君救难的好名声,错过拥汉讨贼的好机会,兴兵攻打自己的臣属,结怨天下的忠贞之士呢?”

袁绍眉头微微皱起来,神情变得迷茫。

他并不尊崇天子,但现下群雄并起,他虽然已经雄踞河北,但并不是天下唯一的霸主,想要取代汉朝,还远得很!

因此不仅谋士,连阿瞒也劝他迎天子来邺城,如此可以奉天子讨不臣,更可以令士族归心。

眼下臧洪将粮食运去了雒阳,尽管违逆了他的心意,但朝廷却不知其中关窍,他大可以借了这个名声上表去迎天子。

但濮阳与邺城只有二百里的路程,而他想去雒阳,又必须要经过东郡。

这意味着他如果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仅不能斥责甚至攻打臧洪,甚至还要温言安抚。

袁绍陷入了犹豫中,脸上神情被审配和郭图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只大鹏鸟在郭图心里,慢慢地飞起来了。

“古来君臣名定,当以死守之,臧子源难道不知么?”

“臧洪受汉诏,食汉禄,为何不能守天子之命!”

“天子是臧子源的君,主公就不是了吗?”

“我等皆上顺天子,下归明公——”

审配将手拢进袖子里,心里犹豫了一会儿。

要说起谋略,他倒是也对沮授的谋略很服气,至少现在攻打臧洪其实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有的时候,“杠沮授”不是一个讲道理的行为,甚至不是一个讲利益的行为。

是在这些年里养成的一种本能,就像飞蛾会扑火。

他抬起眼,看了争论中的沮授和郭图一会儿,又看了看上座的主公。

审配冷不丁开口了。

“我的君只有明公,”他说,“别人我是不认的。”

……郭图震惊了。

……沮授也震惊了。

……这话说得简直大逆不道!

……但又恰如其分地,轻轻拨动了主公的心弦!

主公看向审配的表情,温柔极了,和蔼极了。

沮授在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但主公还是个“以宽厚得众心”的人,他将目光转向沮授时,也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

“天寒地冻,监军须得多加保养,努力加餐才是,来人呀,将前日乌桓送来的狐狸皮挑五张送去监军府上——”

辎车三面被捂得严丝合缝,只有车帘偶尔露出一点缝隙,寒风便止不住地送进来。

车内的炭盆也无法中和这种刺骨的寒冷,于是郭图的思绪也在一阵一阵的寒风下变得无比清明冰冷。

沮授会死心吗?

肯定不会。

以他对臧洪的器重,对战势的忧心,既然劝不动袁公,一定会派人去劝一劝臧洪。

……还会带上一封亲笔信。

郭图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郭定!”

一旁骑在骡子上的健仆立刻上前,“主君有何吩咐?”

“你从部曲中挑一百精兵,”郭图说道,“去小心盯住沮监军府上动向,若见有人出城,立刻拦下!将书信带回与我!”

士兵们走起来是很慢的,但二百里路程也不需要几日,因此那封信一定要快马加鞭地赶到才行,晚上几日,冀州军便将兵临濮阳城下。

沮授的确是这样焦急盼望回信的。

但郭图已经拿到了这封信,急冲冲地赶向了袁绍府上,他心思缜密,甚至还特地挑了审配在场时才来。

袁绍见了那封信,脸上便有些不自在。

“你拦下了监军的信?”

“其实是误会,”郭图小心地说道,“是军中见有人意图交通敌军,以为有间,将其拦下送来后才知是监军遣使……”

审配冷哼了一声。

“臧洪已是主公的敌人,沮授身为监军,此时写信给臧洪,难道不是通敌?”

“这倒也未必,”郭图小心地说道,“监军一贯算无遗策,一定有什么妙计,不方便禀告主公而已……”

“我等为人臣者,有什么事不能告知主公!”审配怒道,“除非小人心思!”

袁绍坐在主位上,看了看那封信,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郭图知道,以沮授在袁绍心中的地位,这样的进言仍不足够。

“正南这话岂不是要冤枉了监军?唉,唉,主公千万莫往心里去,不如我现下便将这信烧了……咱们就当这事不曾发生过!君臣和睦,不亦快哉!”

主公的脸上终于布上了一层阴云。

在郭图看来,沮授外掌兵权,内典州郡,权势之大,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臧洪缺了这封信之后,究竟生死如何,他是不关心的。

就算臧洪围城而死,就算濮阳尽墨,河北缺他一座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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