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知道的。”
“现下她将入宫,全雒阳的人都在等着看,温侯之女入宫到底是什么样的气势。”
“我并非不疼爱她,只是军情紧急,我须变卖这些家产,置办粮草……若待曹操夺回荥阳,再想取之,悔之晚矣!”
严夫人将脸转向了黑暗的墙面,她的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只有哀怨。
“将军又要弃我们母女于不顾了吗?”
吕布大惊失色,“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啊!待我打下荥阳,便接你过去!”
“那阿姁呢?”
“我为朝廷镇守关隘要地,难道宫中还能薄待了她吗?待我打下荥阳,我必定再为她置办——”
“既如此,将军便按心意行事吧。”
吕布的脸上刚刚露出喜悦之情,但严夫人继续说了下去。
“黔首家的女儿出嫁,父母也要给她置办一根铜簪,一身新衣;阿姁入宫,一无陪嫁,二无母族,她这一生,只嫁一次,与董氏女却是何等的天差地别!”严夫人的声音更咽了,“但是将军不必担心,她那样懂事,那样孝顺,纵使入宫之后再如何艰难,便是孤零零地死去,也绝不会怨恨她的父亲。”
吕布的那两只眼睛慢慢变大,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淡下去,气势也下去了。
他就那样弓着腰身,像虾米一样耷拉着脑袋,坐在灯火前,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壶酒。
那可是他的女儿,哪怕离开长安时,丢下了妻子,也没有舍得丢下的女儿啊!
“我不去了,”他嘟囔道,“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铁甲穿在身上,比冰还冷。
但高顺就是这样端端正正一身铠甲,走在营中。
军营从整装到清点需要很久,其中桩桩件件,缺什么,补什么,都需要提前准备妥当。尤其这是在冬天打仗,更不能马虎。
这也许会是一场苦战,但他有必胜之心,他为此已经等待许久!
远处有马蹄声来。
高顺转身时,看到温侯府上一名亲兵正向他而来。
“将军有令!”亲兵大声说道,“而今天寒地冻,为爱惜士卒之故,暂缓进兵!”
这个身材高大的武将惊呆了,他的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亲兵刚刚说了些什么。
“将军现下可在府上?!”
“不在,”亲兵恭恭敬敬道,“将军入宫去了,听说是天子旨意将下,要迎温侯之女入宫哪……”
军营中一片沸腾。
所有士卒都开心得很,他们不仅不用开拔,反而还可以因为温侯嫁女而至少吃一顿好的!
只有高顺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静了很久,他的神情里带着谁也看不懂的绝望。
“我军疲惫,旬日之间收不得荥阳,若吕布来攻,如之奈何?”
曹操注视着下面的武将们——尽管因为攻伐徐州而折损了许多,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仍然可观。
他们一个个表露忠心,甚至其中有些还有伤在身,但仍然愿意为他们的主君出战。
西凉军的战利品令他们又短暂地恢复了神采,尽管大半个兖州仍然已经被董承屠戮殆尽,但至少在这座未曾被攻下的鄄城里,他们重新又获得了安全感,以及充足的信心。
那些血腥而迫切的眼神令曹操很是满意。
他并不急于去打荥阳,但他需要时时确认自己麾下将士们士气如何,是否依然勇武好战。
当他表示要仔细想一想,并注视着这些人鱼贯而出后,曹操喊住了郭嘉。
“奉孝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一旁的婢女奉上了两盏热茶,郭嘉接过之后,神色看起来很是有些感动。
“事务如此繁忙,主公竟还记挂着我。”
“有什么忙的,” 曹操笑呵呵地挥挥手,“有文若与元让在,我是不必担忧的,只是文若这些日子少言寡语,显然是心中尚有芥蒂,很令我忧伤啊。”
郭嘉轻轻地笑了一笑,“既然文若不曾轻慢庶务,所谓芥蒂,必也是微不足道的,待岁除时,我灌他几盏酒便是了。”
这个轻飘飘的,将那样的决裂看作“几盏酒就能抹平的小事”的回答似乎取悦了曹操,令他哈哈大笑起来。
“实是奉孝自己贪酒罢了!不当如此揶揄文若!”
“主公府上的醇酒,自然是与别不同的。”奉孝笑眯眯地应了一句。
曹操靠在凭几上,还是很有心情地开着玩笑,“与陆辞玉的酒比起来如何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郭嘉。
过了一会儿,他才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句,“为人阶下囚,哪有酒喝呢?”
这个话题似乎比上一个更轻松,因此曹操还有心情问几句“她竟不曾温柔待你么?”之类的闲话,让这位看起来总是镇定自若的青年谋士也一脸通红。
但接下来,这位主公一面喝茶,一面随意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奉孝这些日子专心养伤,倒不曾再有书信哪。”
“主公欲断绝吕布袭取荥阳之心耶?”郭嘉笑了起来,“那是不必写信的。”
曹操微微眯了眯眼,“为何?”
尽管在曹操看来,若他是吕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袭取荥阳这个险峻之地,但他的确不是吕布。
“吕布优柔寡断,听信身边之人谗言,却摒弃忠贞之臣的劝告,”郭嘉说道,“他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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