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的弓可以翻出来,但是开弓射箭并不是什么人都一教就会的。
壮汉只要手里拿根长矛,就可以成为义勇,上城墙守城,但给他们一张弓,他们更可能割伤自己的手。
“不要紧,”陆白看了一会儿城外,“健妇营也有弓手。”
校尉张了张嘴。
这位年轻女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他们阵容散乱,显见是心存犹疑的,”她指了指那缓缓而来的千人队,“我的弓手们开不了石弓,但二百步以内,便见分晓了。”
女兵们的箭雨自城头抛射而下时,田豫已经完全理清了思路。
“他们遇到箭雨,不曾并肩结阵。”
狐鹿姑并没有吭声。
“甚至有人开始后退,逃跑。”
第三辆云梯车也已经被点燃。火焰并不显眼,但烟已经慢慢升起来了。
“这不是袁谭的作战风格,这明显是中军无人,有人暂代其职,众将心中存疑,”田豫终于大胆地做出了一个判断,“那支弩矢说不定已经得手。”
狐鹿姑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终于开口,“田将军欲令在下何为?”
“将袁谭带回来,”田豫看向了狐鹿姑,“活着的最好,死了,也能用。”
这个蜡黄脸的小个子匈奴人咧开了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百余骑——这已经是整个北海能凑齐的所有骑兵——呼喝了一声,扬起马蹄,便奔向了对面的土山!
至于田豫,他看了一眼战场。
“烧过最后一辆之后,”他说道,“全军出击!”
中军在前,土山在后,那数座楼橹所在之地,原本是极其安全的。
但当中军出现罅隙,军中无人指挥,又有这样一支骑兵如狂风一般袭来时,士兵们竟然畏惧而不敢上前!
——他们是冀州人,耕种的都是袁家的土地,每一个都被反复教导,愿意为袁氏效死。
——但前提是,向他们下令的是大公子。
——现下在中军里留守的是郭图先生,他自然也是有极高威望,但他毕竟不是大公子。
——因此跑出来传令的也不是大公子身边的传令官。
而那支两千人的剧城守军向着他们而来了!
他们到底要先抵御谁?!
在骑兵面前是不能这样犹豫的。
但那些冀州兵想不到这一点,郭图的私兵部曲也想不到这一点。
因为那些最精锐的亲卫们早就不关心战场到底如何了,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就是将身受重伤的大公子活着搬下楼橹!
这座楼橹是用来抛射石弹的,同时也可以令斥候上去观察敌情,因此它不可能在其中修建台阶,无论上下都是靠圆木搭成的长梯,即使是大公子,也得这么爬上爬下。
但现在他在楼橹最顶层的平台上倒下了,怎么给他弄下来就是个大难题。
所有人都魂飞魄散!
幸好他还没有死!
幸好他们也跟着不必立刻就死!
但大公子没有死,那支四尺长的弩矢却将他的肩膀钉穿了!血流如注,谁敢搬动他呢?
……若是搬动的时候咽气了,这还不如早就在楼橹上死了算了!
关键时刻,视死如归的医官想了个办法,先用布帛将大公子裹了起来,再绑在一名力士身上,由他慢慢地背着他下了楼橹,到了土山上。
“快将大公子搬上车!”有人这样喊。
“先用药!先用药!”
“大公子!大公子你醒醒!”
狐鹿姑策马冲上土山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一群人乱哄哄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失措,注意力几乎完全不在防范外敌上。
他们当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马蹄声,并且举起轻弩,胡乱地射向了他,那些弩矢大部分射偏了,小部分扎在了他的铠甲上。
而后那几个卫士便被他的铜殳扫过,马蹄踏了过去!
“这……”这个匈奴人将裹得严严实实,昏迷不醒的袁谭拎在马上,准备回返时,心里很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到底怎么说?”
这算是他的功劳,这是一定的。
他来剧城,原本就是想要为自己挣一份军功,他完成了他的目的,这样天大的功劳,刘使君是决不能无视的!
……但这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是谁射出了这一箭?
是谁吸引了中军的注意力?
是谁在烧成焦地的城楼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战马破开混乱的军阵,向着火光与浓烟,尸山与血海的城下而去。
从这一刻起,这场战争真的结束了。
冀州军的军官再也无法压制住恐惧的士兵。
主帅生死未卜,为敌所擒,没有任何军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作战。
一片哗然。
“军阵不能乱!不能乱!”
“抢回大公子!”
“大公子死了!”
“北海人杀过来了!”
“刀手!刀手!向前!迎敌!”
“迎敌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命令已经无法维持住军心,聚集在剧城下的这支军队曾经如乌云一般,而现在仿佛阳光袭来,它们便化为潮水,争先恐后地逃回了营地,消弭不见。
但这片战场上仍然还有些角落在战斗。
那些溃兵忘记了,或者是抛弃了仍然在攻城的先登营士兵。
再也没有援军,甚至连返回的战场都已经被田豫的守军所截断。
这些冀州兵当中,有一部分扔下了武器,爬下长梯,乖乖地束手就擒。
也有些人对于敌军发出的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和各种谩骂置若罔闻。
那些冀州老兵当中,甚至有人再一次爬上城头,并且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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