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监工不得不严酷地对待他们,将那些不愿意亲手毁灭自己家园的人一个个杀掉,再将他们的头颅一个个摆出来,才令这些民夫终于收敛了愚蠢的念头。
当这个已经披上黑色大氅,骑着一匹黑马缓缓而至的将军看到这一幕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过很快的,在他确认了掘河的工程并没有被那些民夫耽误之后,眉头便又舒展开了。
“陆廉关羽马步兵混杂,”刘晔说道,“她不会赶在明公事成之前到达下邳。”
“子和虽勇,”曹操摇了摇头,“未必能拦住她。”
那个赶着一群猪在雒阳城外走过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令他感到十分陌生的模样了。
掘河这一手繁琐至极,泗水更改河道,冲刷掉下游的下邳城时,方圆数十里也会成为一片泽国,他因此不得不下令士兵做好准备,提前撤离这片平原。
如此一来,他需要另选一处战场与除了下邳守军之外,这片土地上最后一支军队作战。
但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水淹下邳,才能完全地断绝掉守军与关陆联军前后夹击他的风险,同时留给他从容决战的机会。
曹操十分确定,这场战争,优势仍然在他手中。
下邳城缺粮,不能久持,而关陆旗鼓相当,若刘备被灭,徐/州士庶的态度立刻就会大变,到那时关陆再不能获得补给,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何还能留存下去?
只有彻底将徐/州收入彀中,他想,他才有进一步争霸天下的资格。
天气似乎在渐渐放晴,兵马则继续向前。
张辽的骑兵承担起了斥候的责任,徐庶除了谋士之外,还暂时地承担起了田豫的责任,帮忙看顾辎重,太史慈则负责整支军队的运转。
一切俗务都有人替她做了,因此她可以走在这秋景明媚的路上,想一想接下来的路程,以及有可能遭遇的麻烦。
埋伏、夜袭、骚扰、以及有可能出现的两面包夹。
【在我自我整修的这段日子里,你对于战争的考虑与处置越来越熟练了。】
【难能可贵的夸奖,你这是放干一次剑魂之力脾气就会好一点吗?】
【我对你的劝告一直是很温和的,】黑刃这样狡猾地表示,【如果其中有一些不太顺耳,你应该明白那是你难得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事实。】
……这个,她持保留意见。
【你在这位主公麾下已经待了好几年,】黑刃又一次地提起了一个新的话题,【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
【……具体一点。】
【一个好的统治者,】她干巴巴地这样说了一句,又想一想更加确切的,也更加鲜活的刘备的形象,【手工也做得好,听说女婿当得也很好。】
【但你既不需要他的手工制品,也不准备招他当女婿,】黑刃这样鄙夷了一下,【你觉得,他和你想象中应走的路,完全一致吗?】
【虽然有些小的地方不那么统一,但总体来说还是挺一致的?而且我还是挺喜欢他当主公的,嗯……】
【哦,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呢。】
黑刃的态度很含糊,但仍然令她吃了一惊。
【为什么?】
【你有很多种选择,很多条路,比如说守在青州,不曾南下,你现在应该已经从容击退了袁谭,你的子民也可以安稳地在他们的土地上生活,不必颠沛流离;
【或者你也可以留在庐江,孙策为你所败,你不仅可以获得庐江,还可以将淮南与汝南慢慢地收入囊中,袁术的遗产理所应当由你来接收,你一样可以成为中原举足轻重的诸侯;
【但这两条路你都没有选,你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那一条路,你领兵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获得了——的确,你获得了令朝廷与士族刮目相看的美名,那你的前路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在山巅之上,被荣耀的光辉所笼罩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呢?
在曹操带着刘晔出门去巡视泗水上游的掘河进展时,荀攸与郭嘉难得得到了一点空闲,他们可以坐在一株红叶将要落尽的槭树下,摆上棋盘,从容地对弈一局。
这不仅是一种休息娱乐,同样也可以令他们整理一下思路,想一想该怎样应对即将到来的这支兵马。
这支久战劳苦,疲惫不堪,因此狼狈至极,理应不穿鲁缟的兵马,此刻成为了全天下最为瞩目的军队。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呢?”郭嘉捻起一粒棋子,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叹气,“我数番用计,她不曾用什么巧思破解,竟是全然凭着一腔孤勇闯了过来。”
“奉孝工于心计,善察人心,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郭嘉想了一会儿,挫败地摇了摇头。
不同位置上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期望,他的心机并不真如某些人所猜得那样深不可测。
他只不过是非常善于模拟那些人的想法,想一想他们缺什么,要什么,渴望什么,因此可以用什么东西来悄悄地引诱,最后入他彀中。
但陆廉不同。
如果一个人不求名声,不求利禄,她追随刘备到底为的是什么?她所求的到底又是什么?
荀攸一直看到他将那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才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这世上真有圣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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