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是不是吵到了贵人?!”
“不曾,不曾,”诸葛亮连忙摆手,他很想安慰他一句,说他可以随便叹气,但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实在算不上安慰,只好温言道,“待到了阳都,便能好起来了。”
于是不仅那个男人,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妇人,以及板车上穿了自己最整齐的衣服出门逃难的老人脸上也露出了心驰神往。
但当诸葛亮刚刚放下车帘时,发现叔父已经醒了。
眼底的乌青在昏暗的车内还是那样明显,似乎根本没被这半个时辰的小憩解决多少。
“你何必这样骗他。”叔父说道。
“我不曾骗他,”诸葛亮连忙说道,“只要咱们到了阳都……”
“阳都能救他一人,难道还能救下十几万青州士庶吗?”
见侄子沉默,诸葛玄便捂住了额头,静静地在那里不知想了一会儿什么,才重新开口。
“整理了多少?”
“临朐、益城、安丘已经整理完毕,”诸葛亮连忙将身边的十几册推了过去,“虽有许多隐户,但案比亦有万人。”
诸葛玄放下了手,去寻毛笔。
“从父?”
“待傍晚扎营时,与这几县的士族送封信去,我须置一席酒宴。”
一直待在铁官里研究连弩的诸葛亮那两道清秀的眉毛皱了起来。
“何故?”
百姓们出门时携家带口,因此不免想要尽量趋附在宗族或是村落有名望的人家附近,若是有哪个世家大族也出门逃难,那自然就更好,但人家有部曲私兵,跟得近了会被豪奴鞭打,离得太远又怕有贼寇,距离这方面总得小心谨慎些。
这种一村一镇出逃的人群也经常不那么和睦,族内也会有大鱼吃小鱼,这一户欺压那一户穷兄弟的事情发生,欺负别人的一般人丁兴旺,被欺负的多半孤儿寡妇,但总是比那些散户的境遇要好上许多。
他们彼此间没有照应,很快就会被有心人看出来。
然后陆悬鱼在雒阳迁徙去长安路上遇到的事情就会发生了。
今年秋天丰收,这不错,但赶路时想要带上全部的粮食很不容易,带上的粮食遇到秋雨连绵的天气想要妥帖储存更不容易,因而粮食的消耗总会比预计更快,很快就有人担心挨饿的问题了。
因此其中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就做了贼,一面不忘记跟着去琅琊寻一条活路,一面也不忘记在路上打劫别人家的板车,抢两袋粮食。
若是被抢的人家任凭拳打脚踢也不肯放手,闹的动静太大了,免不了就是割喉一刀。
这种贼人不比那些招兵买马,盘踞山林的贼寇,他们平时也还混在队伍里,杀过人之后便匆匆逃走,待护送队伍的郡兵赶到时,哪里还抓得到犯人?
既然抓不到,便等于是变相地鼓励那些贼人,但要每隔十丈就安排一名郡兵,自东海琅琊一路到守护到青州,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咱们须得借助他们的力量,”他说道,“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下那些黔首,尤其是与族人失散,形单影只之人。”
“他们?”少年问道,“他们便不欺压那些庶民,不掳掠他们的粮食了么?”
“自然也是欺压的,”诸葛玄叹了一口气,“但多少也要留人家一条性命。”
“凭琅琊东海两郡若是无法收留这些庶民,他们便到底要靠自己熬过这场寒冬,”诸葛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满,“他们的粮食被世家抢走,到时仍是死路一条。”
实际上,现下已经有人吃光了自己仅存的粮食,不得不忍饥挨饿地走在路上。
他们刚开始会尝试卖儿卖女,然后便只能卖掉自己的妻子,他们当然也乐于卖掉自己,但在现下这种不需要多余劳力的时刻,哪有人会买他们?
琅琊郡送来了一些粮食,令诸葛玄得以时不时分发一点给百姓,但仍然是杯水车薪。
到处都有人死亡,到处都有人在偷盗或是抢劫。
现下这情况还不算严重,流民们还能在官员们的指挥下维持住秩序,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和栖身之所提供给他们,大量死亡只会是必然的前路。
这队伍慢慢如长河,负责疏导它,清理它,令它能够缓缓流进徐/州,并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的官员们已经焦头烂额,精疲力尽,而流民仍然那么多,多得仿佛无休无止,永无止境。
“那些士人也要吃粮的。”诸葛玄叹息着这样说了一句,“再说,粮食进了他们的手里,不比在贼寇们的手中,毕竟还是看得见的。”
就算看得见,从父还能将它们再要出来吗?
诸葛亮偷偷地打量着自己的叔父。
叔父明显觉得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至于下一步,他根本无暇去仔细思考。
但坐在另一边的这个少年心里却嘀咕了起来。
诸葛玄是个正人君子,谈吐时风度高雅,处理事务时手段宽和,是士人最喜欢的那一类地方官。
如果他到时候要不出粮食,还有谁能要出粮食呢?
“从父既要写信,”他突然说道,“不如给臧宣高也写一封信吧。”
“他?”诸葛玄一愣,“写信给他做什么?有传言说,他与袁绍曹操亦有来往……”
“那就更好了,”诸葛亮笑道,“他与袁本初、曹孟德有来往,但他与小陆将军不是更有来往么?”
看看从父!好歹也是个秀雅端方的太守,往日里也是被小陆将军高看一眼的!就说这些文士武将加在一起,谁能被小陆将军千里迢迢从荆州接过来!
这样的人物,难道还唬不来臧霸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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