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百姓们要怎么样过这个冬天”的问题解决了,关于民夫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些想要冒领赏金的家伙原本应该打十军棍,但大家讨论了一下后觉得还是算了,这些民夫平时在田里耕种,基本就没有什么胖子,被于禁拉进城中当苦力这么多日,现下各个不说皮包骨也略有点瘦骨嶙峋了,再敲十棍容易出人命,于是关羽拍板,给他们剃了个光头,曰“髡(kun 一声)首”,跟傅士仁一样的社死向刑罚。
除去这些琐事,最重要的事仍然是——
下一步该怎么办?
“咱们稍作休整几日,”关羽说道,“而后留一支分兵在这里迎接郡兵,运送粮草,其余主力北上。”
“稍作休整的话,主公那里会怎么样?”她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青州又会怎么样?”
关羽看了她一眼,摸摸胡子,笑了起来。
“悬鱼是在担心留在剧城的亲眷与属下吗?”
“我是相信国让的!”她仿佛是要给自己点信心,立刻这么回道,然而说完之后又停了停,“但我也明白,我越来越明白,兵者之事,总不会你我想如何,它便会如何。”
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想法早就在这一路上消散了。
除却一个十五六岁的诸葛亮外,她目前觉得智力颇高,挺能给她找麻烦的也就郭嘉了。
但即使是郭嘉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说——需要铁与血才能取得的胜利,靠纸笔是不成的。
“悬鱼想得不错,”二爷温和地说,“但在曹操未曾攻下下邳之前,袁谭攻青州的决心并不坚决,只要你我援救下邳,袁谭必会缓缓退兵。”
“但天下没有不救而不陷之城,”她说道,“曹操若知淮安丢失,必日夜攻城。”
“是也,任他如何的坚城,城中粮草与守军总是有限的,若无人援救,士气必溃。”
二爷的目光既温和,又坚定,“但下邳走不到这一步。”
“为何?”
“我兄纵困守孤城,他也信你我会赶来援救,”关羽说道,“他不会绝望。”
到了这一步,大家都在汤锅里煮着,就看先将谁煮个稀烂。
她和关羽无疑是强弩之末,士兵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战又一战,需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元气。
但曹操同样煎熬着!
曹仁的淮水大营被击破,于禁镇守淮安的兵马也被击败,刘备在城中降自然是不肯降的,于是附近总有各地的援军想要继续往这里跑!
他一面仍要击退那些郡兵,一面还要继续攻城!
因为如果关陆兵马赶到,他再想赢下这一仗便千难万难了!
关羽拿了份地图,正推演曹操到底会用些什么坏招时,太史慈忽然登门了。
“子义?”
他进城后显然是换了一身衣服,因而远看干干净净,但没功夫沐浴,不仅乌黑的头发上有一星半点没擦去的泥巴,而且走近了还有一股行军久了的特殊气味在身上。
不是那种运动员会有的单纯的汗味儿,而是一种汗水、泥土、鲜血混杂的气味。
这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气息,所以当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时,立刻神经紧张起来。
“哪里的信?”
“青州来信,”太史慈看了看关羽陈到,又看了看她的神情,立刻声音很大地说道,“他们都安然无恙!”
……她搓搓手,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然后拆开了信。
虽然同心等人安然无恙,但青州的局势失控了。
她虽然不是三国爱好者,但她很早以前模糊听说过刘备携民渡江的故事情节,这听起来并不真实,尤其她跟着东三道的邻居们一起从雒阳去了一次长安之后,她感觉这就更不真实了。
因为百姓们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他们很穷,没有足够的物资支撑他们这一场长途旅行,他们也很迷茫,通常不知道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可以避难,他们会迟疑着,犹豫着,最后到了兵临城下时,才匆匆忙忙地四散逃开,像风滚草一样随便地逃到哪里,再死到哪里。
但当田豫有意收缩兵力,并转移北海东莱一部分文官和行政人员退去徐/州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青州百姓们携家带口,跟着那些文官一路南下,也奔着南边去了——即使袁谭根本还没打过来,他们根本没看到敌人的旗帜。
百姓们需要吃喝,需要药品,需要有官员维持秩序,需要有士兵维持治安,他们在路上会被盗匪打劫,会遇到洪水与瘟疫,他们有可能会走散,还需要有人帮他们将迷路的亲人找回来。
可这些百姓从几千人变成了上万人,从上万人变成了十万人,从十万人又变成了十几万!
半个青州在大搬家!
那些百姓们伤心地哭泣着,不舍地回过头,再看一眼他们那低矮的茅草房,再看一眼他们那破旧的栅栏,再看一眼他们那可爱的小家园!
可是没有人逼迫他们!田豫只想让那些文官带着一车接一车的竹简先离开——为什么会这样!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而且这是可怕的麻烦!她得赶紧想办法,让臧霸在琅琊与东海接应,这样一来,她也不能再指望琅琊和东海出兵了!
可是她怎么能指责百姓?指责他们给她添了这样大的麻烦吗?
“这确实有些棘手,是麻烦。”
看完她手里的信,二爷又一次摸了摸胡子。
“是有点棘手……”她的头脑有点混乱,想着要怎样才能冷静下来,进一步思考该怎样写信给臧霸。
二爷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神情很复杂,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感叹:
“——但亦可为谶。”
这是预兆,是明证,也是奖赏。
是哪怕世家与朝野都聚焦于这场大战究竟谁输谁赢时,上天借由十数万青州百姓,以及那些千辛万苦也要逃进下邳的百姓们,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