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血迹跟着发丝,轻轻地擦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背叛了阿姊,也背叛了青州,”陆白停了一下,腮边浅浅地出现了一个酒窝,“先生,我行事鲁莽了?”
不,她行事不是鲁莽。
除却诛杀这些背弃孔融,也背弃了刘备和陆廉的士人,斩断袁谭伸向北海的手之外,陆白这样做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她想要断绝掉孔融与袁谭媾和的可能。
田豫甚至觉得,陆白这样行事,不仅想要让孔融站出来,旗帜鲜明地与袁谭彻底决裂,甚至还不放心他的选择,也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逼他。
她的计划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算不上周详缜密。在一场屠杀之后,还需要他和孔融完成善后。
但如果连这种“并不周详”都被她考虑进去,变成变相逼迫他和孔融表明态度计谋呢?
如果陆白真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之后,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心思深沉,下手狠辣,即使对自己的盟友也永远保持着一份怀疑与警惕的人。
她身后一团灯火,神情十分模糊。
田豫忍住没有开口,没有这样发问,没有向她确认。他更希望陆白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她只是被崔氏三番五次地威逼,愤而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对抗这些想要用她当人质,挟持陆廉的士族。
“你……”他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做下这样的事,意味着什么?”
陆白怔忪了一会儿。
那个跟着阿姊从长安一路到了平原,又从平原来到徐州的少女忽然也跟着回来了一会儿。
但她迅速地恢复了清醒,因此那个复杂的神情也迅速随之消失了。
陆白没有立刻回答田豫的问题,她的目光转向了庭院中一棵正在慢慢飘落树叶的古树。
那些叶片会在这个秋天慢慢掉光,再在冬雪来临时被积雪埋在树下。但到了明年,春天一样会来,枝头依然会开满她不知道什么颜色的花。
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有问题的只有她。
“我知道。”她微笑着说,“今时今日,我才明白阿姊的话。”
这场血腥大清洗始于一场迎亲宴,陆廉之妹陆白领五十女兵,皆作婢女装扮,身携连弩,伏于壁衣后,待宾客酒酣耳热,怠于防范时一起杀出,席间宗贼皆伏诛……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上门给陆白说亲,与此相反,青州百姓若见自家小儿啼哭不止,倒是会提一句陆白的名讳。
“再哭!再哭就让陆白来抓你了!”
但对于那些被谋杀了族人的豪族来说,他们需要应对的事情太多,甚至完全无暇去怨恨那个布置并实施了这场谋杀的女人——因为有人比她更值得他们憎恨。
这些北海士族中,有人与冀州的确有所串联,家中也搜出了书信,但也有人不过是被那些铁杆的拥袁派说动心思,犹犹豫豫地倒向了袁谭的。
这些人平日里极方便见面,更不会留下什么书信,因此只能由家眷或是仆役出来指证。
但即使如此,还有几家做事谨慎,管理家中仆役婢女都极严,因此能够一口咬定不过是稀里糊涂去参加了一场宴席,根本不知道与袁谭串联之事,死得实在是冤枉极了,想向孔融讨一个公道。
……但孔融并没有给他们公道,孔融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表明什么态度,那些失地士人与外地逃难至此的名士已经跳了出来!
若那几家能够自证清白,不仅孔融与田豫的威信将受到挑战,孔融也会被迫给予这几个家族更好的补偿,那其中必然包括了官职与田产!
这些决心用投靠孔融来换取家族再次振兴的士族成为了这场风波中最受瞩目的群体,他们竭尽所能,用各种办法去威逼利诱那些已经认罪的家族指认这几家,再想方设法地将证词配上一套完整的证据——那其中包括笔迹几乎以假乱真,言辞似是而非的密信,又或者是一匣打了平原印记的金饼。
被罗织罪名的家族自然惊怒交加,想要驳斥这些欲加之罪,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但他们已是阶下囚,唯一的裁定者又是孔融。
袁家大公子也许想救他们,可他离得太远了。
这样一场审判的最后,孔融听取了方方面面的证词,也看了那些书信与财物的证据,他最后宽宏地决定,除了已经被诛杀的首恶之外,这些豪族都不必受到夷族的惩罚。
他们其中一部分被抄了家,没收了全部财物、部曲、仆役,被赶出了北海,送去东莱海边的盐田做工,还有一部分则被轻轻放过,除了罢免官职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惩罚。
那些空出来的官职迅速被那些新依附北海的士族所占据,于是在北海里形成了一个十分奇异的怨恨链:被赶去盐田的士人和他们的亲族怨恨着那些留在城中,仅仅是被罢官的士人;而被罢官的士人又怨恨那些不择手段,为了取代他们而污蔑他们的失地士人。
孔融用这种简单粗暴,但并不算非常正义的方法,到底替换掉了一批世家官员,也将北海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切慢慢平静下来,袁谭也终于将要开始进兵时,青州人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关羽与陆廉的兵马已经来到了淮阴,只要他们击退于禁,他们就可以恢复淮阴以南各郡县对下邳的补给线了。
当然,他们要速度快一点,因为曹操正在不断击退自小沛、东海、琅琊而来的援军。
——谁也不知道下邳还能坚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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