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郎!羊小郎!”里学门口围了一群顽童,正指指点点,有一个与他相熟的见他来了,立刻嚷起来,“小先生今天有事被叫走了!咱们今天不做功课了!”
“哎?!”
蔫蔫巴巴的小郎一瞬间精神极了!
“发生了什么好事!是什么人把小先生带走的?!”他嚷道,“天降喜事!大喜事!”
“普天同庆!”
熊孩子们谁也不忙着回家,上蹿下跳,将随身携带的竹简丢上了天,欢呼雀跃起来,偶尔有一两个就住在这附近的熊孩子因为欢呼声太大,把家中的阿母给吵了出来,揪着耳朵拎回家,但更多的熊孩子肆无忌惮地开始了他们的狂欢。
小先生不要再回来了!不管因为什么事休了这一天假!请四方神明开开眼!让他们的假期无限!无限!无限!继续下去吧!
这些懵懂的顽童还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祝祷一件什么样的事发生,但四方神明也许真的听到了这座小院子里的孩童们的叫嚷声,并且向他们露出了一个满怀慈悲的微笑。
蒙学的那位小先生此时跟着许多人一起,已经出了城。
他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左右,而后又重新将那颗心放了下去。
有高士夜观天象,说是最近要有蝗灾,因此田使君下令,要东莱与北海两地农人尽早收割。
官府甚至担心农人人手不够,因此又从城中征了百姓去帮忙,百姓若是也不够,那就再征几个公事并不繁忙的小吏去。
小先生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城的,他原本很想抗议,想说他虽然家中贫穷,但也出身士人之家,他是很少做这样的农活的。
但当他看到田埂间还有许多妇人在劳作时,他也便收起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牢骚,转而专心开始帮忙干活了。
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地里,人人都在满头大汗的忙碌,和谐极了,但到了晌午时就有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
比如说那些富庶点的农人家中给他们又送了一顿饭,穷人也会带一捏盐,兑水喝下添补力气,但出城来义务工作的这些市民却发现官府晌午并不提供什么,不免就要嘟囔几句。
……知道了这些平时做不惯体力工作的人尤其需要补充点吃喝之后,祢衡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正准备回去安排时,田边走来了男子装扮的陆白。
她那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在阳光下似乎晒黑了一点,但容色却没有半分毁损,反而显得更加鲜活。
但祢衡还是多问了一句。
“晌午这般酷热,女郎何不去树下休息?”
陆白摇了摇头,“祢从事,真的要打仗了吗?”
四周有蝉鸣,有人声,有风吹过麦浪时发出的沙沙作响。
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农人们这样说,可以打一点年糕来吃,吴人的做法是熬汤,但贵人们也可以用油煎了当小吃。这样的吃食不是每个秋季都能吃到的,更不是每年都能吃到的,因此提到了种种吃法,还有孤陋寡闻的人要请教一下城中见多识广的百姓。
“等我学会了,回家去,也依样做给我儿尝尝!”
祢衡将目光从那个坐在田埂上的农人身上收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张孟卓亦是从臧洪那里听来的消息,未必可靠,一切还要看主公那里才是。”
袁谭虽然又开始调动兵马,但只要刘备在前线顶住了曹军的全面进攻,那么青州就有余力也有信心守下去。
他那些未竟之语很显然被陆白听懂了,因为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天子降诏,诸侯当齐心讨贼,为何只有刘使君一人奉朝命而行?”
“汉统衰微,诸侯各怀异心,此非主公之错!”祢衡立刻说道,“天道在此,又有何惧?”
陆白似乎在听,似乎又没在听,她的脸上浮现出悲伤与冷酷交织的神情。
“天道在这里,”她说,“但阿姊不在这里。”
仿佛作为这段对话终结的一个小小标志,一骑快马飞驰而过,扬起了一路尘土,呛得坐在路边聊天的农人大声咳嗽起来。
祢衡和陆白看着那匹快马飞奔进了剧城,他们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那名信使自下邳而始,进城后一路狂奔,最后来到田豫办公的州府门前时,他几乎是摔下马的,两旁守门的士兵急忙将他扶起来。
“我要见田使君!”信使大喊,“下邳急报!”
曹操突袭,先下下蔡,再下灵璧!刘备军溃败,退守下邳!
这支兖州大军如同疾风荡涤劲草一般,席卷至徐州大地!
青州又当何去何从?!
当孔融听到田豫登门拜访的消息时,他还没有准备放下手中的笔。
今天天气好极了,很适合做学问,因此他同一群鸿都门弟子正在整理一份经籍目录,那上面有真有假也有些名字虽然不同,内容却相似或是相同的书籍,他都要一一甄别出来。
而在孔融做学问的时候,他是很不喜欢别人前来打扰的,这件事不仅他身边的人知道,甚至整个北海上下都没有什么人不知道。
因此田豫无视了仆役的传话,径直走进来时,孔融惊诧极了。
那几名文士也纷纷抬起头,不满地望向了他。
“我有急事,要与孔北海商议,”田豫说道,“诸位宜速行。”
这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响起了一片吸冷气的声音,立刻便有人不满地直起身,想要与这位蛮横粗鲁的琅琊太守好好讲一讲道理。
田豫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么无礼。
他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鞋子走进来的行为有多么的出格。
于是那些文士又怀疑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孔融。
孔融沉吟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不仅那些文士鱼贯而出,连廊下的仆役也都跟着悄悄退了出去。
“国让,究竟出了何事?”
“曹操突袭徐州,主公败退回下邳,袁家恐怕不久之后就要二伐青州了。”田豫一步步地走上前,声音沉稳之极,没有半点慌乱,“此处离庐江千里之遥,辞玉将军如何赶得回?而今在下失礼,想问孔北海当如何行事?”
在孔融的印象里,这个忙碌的文官有一点较真的小脾气,但无论对待高门大户还是路边遇到的黔首都十分和气,是个温柔又开朗的年轻人。
而此刻的田豫仿佛变了一个人。
如同尘封在匣中的宝剑被人擦拭干净,将要展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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