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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第二十三章

流水潺潺, 仙鹤躲在竹林深处睡得正香。

竹帘将阳光一丝一缕地滤进来,再将热气挡出去。

案几旁的铜盘上,冰山正慢慢融化, 但在山顶上还堆了一捧紫莹莹的葡萄,滚了冰珠, 剔透发亮,一见便令人心中清凉。

庐江太守刘勋就这么坐在冰山旁,宽袍大袖, 却一点也不见清凉惬意之色,反而时不时还要取了细布帕子来擦脸上的汗。

他的确是有一点心宽体胖的风度, 毕竟男子到了他这个年龄, 又一贯养尊处优, 喜好美食美酒,出入又有车辇,自然就容易胖上一点儿。

但因战事之故,他这两个月已经是清减许多了。

尤其从三日之前,他的收到一封书信后,就开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又格外的消瘦了些。

但今天的消息尤其令他坐立不安。

十日之前, 刘备于下蔡大破纪灵, 斩首万计,纪灵已经领兵撤回了寿春城下。

袁术式微, 天下为之震动。

消息是今天才传到皖城的。

……为什么今天才传到皖城!

这位太守一面叹气, 一面摇头, 待他这样垂头丧气了一阵后, 才抬起头眯着眼睛在廊下寻了一圈。

“你, ”他随意指了一个仆役,“去请子扬先生来。”

仆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疾行而去。

于是刘勋又将案几上的一个小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了三日前收到的那封书信。

这封信他已经看了很久,就连信上那雄浑有力的字迹都快要描摹下来了。

但他还是又看了一遍,仿佛想要从里面找到一点能支撑自己的力量源泉出来。

直到屏风后有少年的声音打断了他。

“耶耶……”

刘勋一个激灵,连忙将信重新放进匣中收好,才转过头来怒瞪了他一眼。

“你已及冠,举动竟还是如此轻浮!鬼鬼祟祟在旁窥看,全然不像世家子的风度体面!”

那个面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年不敢回嘴,只能束了手,一副委委屈屈,虚心认错的模样。

刘勋又瞪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几眼,那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好好读书,跑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五郎便快步上前,凑到了父亲身边跪坐下来,“耶耶,儿子听说了一件事!”

刘勋正为自己的一桩阴谋盘算不自在,听了这话就更紧张了,“什么事?”

“龙舒那个小吏焦章,就是娶了刘氏女的那个!听说因为母亲不喜的缘故,将刘氏女休弃回家了!”他欢欢喜喜地嚷道,“儿子想……”

刘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已经说过了!”刘勋说道,“不是说龙舒令长为他家儿子去提亲了吗?”

“可是刘家回绝了!……耶耶,耶耶,”少年的声音随着父亲的目光一路慢慢也低了下去,“儿子想……想求娶她为妇……”

“荒唐!”这位太守骂道,“你是太守家的郎君,为人处世应当谨慎守礼,那刘氏女不过出身商贾,与我家如何相配?!”

“纵她出身商贾,性格既贤,容貌又美,如何不能娶?”

“她是贤妇,又有好颜色,”刘勋说道,“那又有什么用?若是凭这两样就能嫁得称心如意,她如何又被夫家休弃了?”

父亲这话道理很不对劲,但五郎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反驳时,刘勋忽然神色一变,起身冲着廊下招了招手。

“子扬先生。”

于是廊下那位青年文士的面容便显露了出来。

他还不到三十岁,身材消瘦,面容文雅,行动举止间却藏了一股不易察觉的矫健。

待他登上台阶,走进室内时,五郎已是满面羞愧,小声冲这位先生告罪后,又行了一礼,匆匆便离开了。

刘晔静静地注视着太守家这位小公子离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笑吟吟地与刘勋一同坐下。

“曹公已取汝南。”

他半句寒暄也没有,声音既静且冷,仿佛早就知道刘勋寻他来有什么事要商量。

于是庐江太守便不吭声了,只坐在那里,低头想事。

刘晔一点也不急于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而是伸手自冰盘里取了一枚葡萄。

触手处冰冷,想来咬破了含进嘴里,也如同流动的冰,甘澈甜美。

“曹公势大,却还远;陆廉只有三千兵,却在城下,”刘勋说道,“如之奈何?”

“曹公有虎豹骑,一日夜便是三百里,千里之遥,旬日即到,何况庐江?”

刘勋脸上的犹豫慢慢化作了一丝微妙的牢骚,“他便到了,难道就能胜过陆廉?你看陆廉名头之盛,什么人能与她抗衡?若我败了,人头不保也就罢了,恐怕还要为庐江士族所笑!”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刘晔一面慢慢地咀嚼葡萄,一面用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刘勋。

但当他终于将这颗葡萄吃完,那甘甜的汁水落入胃袋中时,他的眼睛和嘴角上已经染上了一丝甜滋滋的微笑。

“明府说的极是,”刘晔笑道,“陆廉人望太盛,明府何苦与她为敌?她现下既筹措军粮,早晚要来庐江,不如使君先她一步,写信邀她来此,亲近一番。”

这个主意很对劲。

刘勋心中总有许多主意和谋算,然而一旦有什么人带兵临近了庐江,他那些主意和谋算立刻又化为了惶恐与不安。

他是带不得兵,上不得阵的,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一定得趋附于某一位诸侯的势力才能活下去。

以前他是袁术的臣子,后来勉强也与关羽搭上了一点人情,现在孙策与陆廉的争斗结束,他总得想办法将近在眼前的陆廉应付好才行。

“我听说她这个人性子孤僻清高,不爱金帛,不喜宴饮,她又是个女子,难道我却送她美少年不成?”刘勋叹道,“不知该寻了什么理由亲近才是。”

刘晔便轻轻地笑了一笑。

“她年纪还轻,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女郎,怎么会孤僻清高?明府按照寻常女郎的喜好去猜一猜她,或许就准了。”

……寻常女郎?

刘勋很想说陆廉虽然听说是个女人,确实也不曾娶亲,但看她言行举止,哪一点像他所熟悉的“女郎”了?

文士不慌不忙地说道,“明府家中小郎君娶亲,请她来喝酒观礼,不是正好?”

“……观礼?”

“请她来看热闹啊——明府莫将她当作孤高桀骜的将军看待,用家常的俗事求一求她,或许更有效呢。”

刘晔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于是刘勋恍然大悟,忙忙地喊仆役来,要他去寻郡丞来自己这里一趟。

刘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而不语。

离开郡守府时,刘晔脸上仍然带着轻松的笑意,但当他坐上自己的轺车时,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

“阿四。”

他声音不高,但身侧随性的仆役立刻警觉,“主君有何吩咐?”

“太守几日后要娶儿妇,你寻十名健仆来,到时去府上帮忙。”

这话说得很不寻常,太守替儿子娶妇,怎么会需要用到他家的仆人呢?

因而仆役想了想,还是谨慎小心地开口发问了。

“不知主君要他们去帮什么忙,作什么样的准备?”

车子忽然晃了一下。

土路上偶有坎坷,偶有土砬,想要螳臂当车,给车子造成一点小小的麻烦,但也只能造成这一点小小的麻烦而已。

刘晔直视着前方,身姿端肃,一点摇晃也不见。

他仿佛整个人都冻成冰了,语气也带着一股森然。

“帮太守下定决心。”他说,“因此你们要做好——杀人的准备。”

刘勋是想不到刘晔在想啥的。

陆悬鱼就更想不到了。

她每天忙得很,如何能猜到在她从未去过的庐江郡的皖城里住着一个叫刘晔的人,正琢磨着要整几个刺客来杀她呢?

她拿了刘勋这封信看了又看,递给张辽看了又看。

庐江太守刘勋语气特别友善,特别热情,几乎有一点讨好地邀请她去皖城,说是可以帮她筹集军粮,顺便也可以表一表庐江士人的忠心。

两个人没看出有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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