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自有部曲,领兵来护送粮道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高顺的陷阵营是一群步卒,与泰山寇的用途几乎是重叠的。一个人两条腿,两个人四条腿,但两个人肩并肩也跑不出马的速度,这是稚童亦知的道理。
所以高顺到底是为啥来的?就因为吕布觉得她那一千头骡子特别可爱,所以给他买一赠一地送过来了吗?
她将这样的想法说出来时,高顺沉默了。
有士兵洗完了衣服抱着盆回来,也有人叽叽喳喳讨论附近又聚集起了一群小妇人。
农忙时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收割,但总有人能腾出空闲,跑过来挣几个零花钱。
士卒们有没有衣服需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营中的伙食吃着清淡,有没有小军官愿意吃点当地的饭菜?
这样一个有和风,有晴日,有水流潺潺的下午,她的心思也变得有些迟钝了。
“也许是因为袁谭势大,”她觉得高顺的沉默只是不愿意开口夸赞吕布,毕竟下属夸上司听起来很像溜须拍马,高顺这人本来就沉默寡言,“吕将军不放心青州战事,令伯逊兄至此,必定是为了这个缘故。”
高顺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但直到她吃完瓜,洗完手,又将谢礼一一搬过来,讲完客套话离开时,高顺还是没怎么吭声。
只在她将要返回千乘城时,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忽然喊了她一声。
“悬鱼。”
“……哎?”
夏初的暑气已经渐渐消了,营地中的士兵们从各处爬了出来,开始准备饭食,又或者比比划划。
春夏相交之时,士兵们总能找到很多吃的,包括但不限于河里的鱼,草里的兔子,又或者树上哪一只倒霉鸟儿。
一片嘈杂中,高顺站在帐门前沉默地看着她。
他似乎有很多心事压在胸膛下,但这个男人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她骑上马离开。
与此同时,一支庞大得几乎有些臃肿的队伍正在慢慢向着剧城进发。
天气这样好,吕布觉得可以走得快一点,因此直到天色将晚,才终于寻到一处适合扎营的村庄,命令这支带了数千头骡子,载满各种粮草辎重的队伍停下扎寨。
在这场漫长而艰险的旅行开始之前,陈宫做了各种准备,但当这支队伍真的上路之后,他发现需要自己处理的事务并不多。
吕布虽然有点不谙世事,但他也曾经当过主簿,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更是跟着他辗转中原各地,对于行军和扎寨这些事驾轻就熟,陈宫简直不需要处理什么事务,只要他的帐篷搭起来,他就可以进去将鞋子脱了,坐在席子上,好好地休息一下自己这具在马上颠簸许久的身躯。
吕布拎着一个甜瓜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陈宫。
“才走了多远,如何就这般辛苦了!”
……陈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见吕布颇不见外地将甜瓜递给亲随,又大呼小叫要洗过手吃瓜,陈宫忽然咳嗽了一声。
“你们都下去吧。”
“……公台?”
帐篷里只剩下这二人,但甜瓜暂时吃不成了,至少陈宫的目光是这样说的。
“将军,我有一事不明。”陈宫盯着他说道,“盼将军告知。”
“公台能有什么事不明白?”吕布觉得惊诧极了,“我什么事都不瞒你的!”
“将军为何想丢下高顺呢?”
吕布脸上的轻松与惊诧一瞬间都消失了。
这个往日里浑浑噩噩,似乎贪婪,似乎短视,又颇有英风豪气的当世名将沉默了很久,似乎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陈宫的问题。
但他并没有反驳。
于是陈宫也沉默着,没有重复再问,也没有催他,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伯逊自并州一路跟我至此,”吕布说道,“为人清白,不受馈遗,的确难得。”
这话说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陈宫却在此间听出了一些微妙的意味。但他什么也没说,仍然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一路至此,他也常进谏言,要我行事谨慎些,”吕布说道,“那的确是肺腑之言。”
与高顺不同,吕布爱醇酒美人,甚至爱自己麾下某几个偏将家中妻妾,偶有这样那样不体面的事情发生,陈宫听说过,但不置一词。
然而在评价了几句高顺之后,吕布突兀地将话题转了一个弯。
“你觉得小陆这人如何?”
“清素节约,不好声色,高洁处有古君子之风,”陈宫回忆了一下那些流言与他所接触过的陆廉,“不与他人同列。”
“也不与我同列。”吕布这样嘟囔了一句。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陈宫终于摸到了一点吕布的思路。
“将军视高伯逊亦如陆廉?”
“我当初是想要收服小陆,要她也为我效力,但你也知道,她与我并非同路人,因此她是不愿的。”
外面天色将晚,帐篷里又未曾点起灯烛,因此光线缓缓地暗了下来,藏在阴影之中的吕布便更显得有些沉郁。
“我越来越觉得,高顺与我……也并非同路人。
“我身为主君,在将士中的威严却不及他,纵使高伯逊自己不生异心,若有怨恨我者,推了他出来生事呢?
“他心中是有小陆的。
“况且就算他与小陆不成,刘备岂会闲置他这样的猛将不用?
“我将他留下,不是两全其美?”
吕布的这一番话说得似乎合情合理,因而说到最后时,声音里也有了几分昂扬。
只有陈宫听得想要叹息。
“将军啊,”他说道,“你这些念头,可与高伯逊讲明过?”
吕布的眼神忽然躲闪了一下。
“若他猜中了你的心思,你却又不愿明言——这些安排,将置高伯逊于何地?又置文远将军于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