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衷跑过来,甚至来不及下马,只是在马上一拱手。
“匈奴人不久必返,咱们还是速速回去为上!”
“速速回去?”臧霸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何?”
“臧使君细想,匈奴人远远地射杀了那几十头牲畜之后,我军若是继续向前,必定要将那些牲口原本驮负的粮食放在其他牲口上,是也不是?”
臧霸皱了皱眉,“不错。”
“匈奴人若是再度返回,又射杀一些牛马呢?”
“那就再将……”臧霸怵然而惊,“不错!”
他们是运粮的辎重车队,牛马驴骡这些牲口都已经负担了不少粮草才出发,匈奴人杀一次牲口,其余所剩牛马自然要增加不少负担。
匈奴骑兵不会冲进泰山军的攻击范围,他们只会远远骚扰,不会消耗一个骑兵,却能慢慢将这支辎重车队的牲口杀绝。
到那时他们还要怎样运粮?
一支疲惫的,困于原地的,失去了所有交通工具的车队的下场,岂不是一眼可见?
“那些死掉牲口所负辎重,一概丢在原地!”臧霸厉声道,“后军改前军!立刻回剧城!”
“是!”
“是!”
“阿兄!”堂弟大急,“陆将军怎么办!她岂不是要挨饿?!”
“你若是不想让她挨饿,”臧霸说道,“就想出些办法,将这支匈奴骑兵除了才是!否则你运一次,他们截一次,你又待怎样?!”
于是小臧将军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便显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气,看得连陈衷也有些可怜起来。
“我们这就派信使去告知陆将军,共同商议当如何行事。叔豫勿忧,陆将军出发时携有一月粮米,若是缺粮,去千乘便是。”
小臧将军想了一想,忽然问了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千乘便有粮吗?”
当信使马不停蹄地穿过青州大地,前去寻找他们的将军,并且准备呈上这个相当不幸的消息时,这支三千北海兵,三千民夫,总计六千余人的军队已经行至广饶,正在安营扎寨。
这位小陆将军虽然是个女子,治军却十分严格,每日扎寨时,栅栏要怎么建,壕沟怎么挖,尖刺怎么摆,她都会细心地一一检查。
除却这些之外,雨天里弓箭是否保养得当,太阳下矛杆会不会开裂,士兵的草鞋有没有及时更换,凡此种种,她都十分关心,甚至令士兵私下里偷偷议论,觉得这位女将军管得有点儿太宽了。
尤其是营中连随地解手都要严查!
凡是在取水点附近解手的,一旦被抓住,都要打二十军棍!
这是什么道理!大晚上的起个夜也必须要去固定的茅坑旁解手!这大冷天的夜里,冷风一吹,浑身都直打颤,还要跑那么远!这是什么道理!
但陆将军就是很认真地在抓这些事,导致人人都有一点小抱怨。
毕竟在孔融的麾下待得久了,那位才学名闻天下的孔使君不惯俗务,这些小事都是下面的小军官自己决定,大家一起图省事罢了的。
因此陆悬鱼接手了这支军队后,感觉十分的不趁手,她需要花大量时间给这些郡兵的坏毛病纠正过来。
……比如说饭前便后要洗手,比如说大小便必须在固定位置,尤其不能污染生活用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所有细枝末节上的疏忽都可能引发瘟疫。
瘟疫会毁灭一支军队。
当然,也不是说只有瘟疫会毁灭一支军队——她在心里这样说了一句冷笑话。
田野与丛林一天比一天翠绿,春风也渐渐和熙。
她巡视了一圈士兵们安营扎寨的琐事后,很想回中军帐休息一下,毕竟行军时大约凌晨四点就要起床,现在困倦得很。
但她闭上眼睛时,脑内的沙盘在慢慢地复原战场形势。
她与袁谭的军队渐渐接近了。
袁谭无视了千乘,继续向着剧城而来,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位性急的大公子想要速战速决,用优势兵力击碎她的军队,但陆悬鱼想的与他全然相反。
她在等待捷报。
只要太史慈的消息传回来,告诉她厌次粮草被烧,粮草不足的袁谭就会撤军了。
她因此不打算与袁谭决战,只想守在这里,和袁大公子磨磨时间,她因此准备将营寨修成一座磐石般坚不可摧的城池,好能支撑起接下来的等待时间。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但她依然很有信心。
陆悬鱼靠在凭几上,闭目养神时,不知怎么的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骑兵飞马冲进了中军营。
“将军——!”
她忽然惊醒,“如何?!是子义有消息了吗?”
“将军,是陈衷陈郎君的信!”
“陈衷?”她狐疑道,“他来什么信?拿来我看!”
这座中军帐十分简朴,除了一条用来御寒的毯子,一个铜火盆之外,再见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件,因而显得灰蒙蒙的朴素极了,连带站在中间,细细读信的年轻将军也显得灰蒙蒙的,没有半分光彩。
但当她终于读完了那封信时,她抬起了眼睛,于是寒冷的光芒从她的眼中绽开,连带整座中军帐都笼罩在了这片凛冽的寒光之中。
“召集众人,升帐。”陆悬鱼没有多说,只是下达了这样一个简短的命令。
她的粮道被断了。
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她必须得面对,也必须做好准备。
【你下定决心了吗?】
她轻轻地点一点头。
【我要同袁谭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