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去见吕布时并没有带上自己这些武将, 毕竟吕布的名声不能细想,而自己这些兄弟又都不是什么能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既然要接纳人家来徐州, 就该诚心一些,客气一些, 不能将场面搞得太难看,好像给人家下马威似的。
刘备也很庆幸没带兄弟们过来, 因为如果二弟三弟听到有人这么喊他……估计又要被迫“我们三兄弟”了。
既然云长和翼德都没带来,刘备思前想后, 也没带悬鱼过来。
而且同吕布没说几句话,他就认为自己这个决定非有先见之明, 因为他可以用“我帐下有一名武将, 姓陆名廉字辞玉, 听说曾与将军相熟……”这个话题,强行将吕布那些常人已经无法理解的可怕交涉技巧格挡开。
果然他一提起陆悬鱼, 吕布的眼睛就亮了!
“他现下如何?可在徐州?”吕布问道, “我何时能与其一见?玄德贤弟?”
……叙庚齿了吗就“贤弟”!刘备心想,没见到吕布前,他以为陆悬鱼那个言辞就够鲁莽了, 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袁绍能广收天下英雄豪杰之心, 独独恨吕布恨得要派三十甲士深夜刺杀!
……以前听说这则逸闻时,刘备总怀疑袁绍心胸也没那么开阔,今日方知不怪袁本初!
“他就在小沛,”刘备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吕将军明日便可与其相见了。”
这俩人凑在一起这么久,居然还能结为挚友,可见天下什么样的奇事都是有的。
刘备是这样一边感慨着, 一边忙忙地离开吕布军营的,离开时没忘记告诉他,自己会送些军粮过来,令他得以安置军士。
既然不需要她出门去迎接吕布,陆悬鱼这一天就还在家里刻苦学习。
陈珪那天没带那么多礼物走,只象征性拿了几根肉干——这东西别名“束脩”,算是弟子给老师的学费。陈珪不在乎弟子能不能给他交学费,但很在乎弟子丢不丢他的人。
所以收了她几根肉干之后,送了大半车的竹简过来,给她看得瞳孔地震,堆在屋子里不知如何下手,最后还是董白一卷一卷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告诉她从简到难该怎么看这些书。
老头儿是宽和的,但有时也是严厉的,每隔几天,她都得写一卷读书心得送过去,送得慢了,写得少了,言之无物了,老头儿不满意,都可能给她拎过去骂一顿。
……就束着手站在那里低头挨训。
……有时也有其他弟子陪她一起挨训。
……有一次陈登似乎是因为吃生鱼片吃得太多,上吐下泻误了公务,于是病恹恹地也站那里被老头儿训了一顿。
……这老爷子食物链金字塔最顶端没错了。
她为此正在那里苦读,当然姐姐妹妹们也没有委屈到她。
炭盆里火烧得很旺,两只脚可以小心地搭在旁边;身下铺着毛毯,毛茸茸暖洋洋;旁边的案几上放了一盘点心,一壶热茶。
她正一边看书,一边分出了一点点心,琢磨着明天要不要去城外的军营里探望一下狗子们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将军——!将军——!”亲兵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有,有许多将军寻将军——!”
“……哈?”
这两年来,陆悬鱼曾经很怀念过这些并州的朋友,他们每一个在她心中的形象都不一样。
高顺是威严的,端方的,一丝不苟的,虽然沉默寡言,但克己守礼,为人清白,十分可靠;
张辽是勇敢的,开朗的,十分关心朋友,喜欢说点笑话,偶尔也会因为自己单身狗而脸红;
吕布是头戴武冠,身穿金甲,骑在赤兔马上的名将,但也可能会喝着酒诉诉苦,跟个社畜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这群人里哪怕是最下限的魏续,在外人看来都是个体面人。董太师从来没饿到他们,因此每一个并州武将的铠甲都是铮亮的,战马都是肥壮的,总体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的。
但她现在不太确定该怎么形容冲进来的这群人。
铠甲虽然勉强擦拭得也很干净,但已残破了许多;
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眼窝也凹陷了一点;
因此看起来面色发青,胡子也乱蓬蓬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群人狂风一样冲了进来,为首的魏续大声嚷了起来!
“你这屋子!你是要做学问吗!”他喊道,“吃的在哪里!”
“啊,啊这,”她木木地端起了那盘蜂蜜烤饼,递了过去,“这个?”
“悬鱼!”
从魏续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一块饼,那只手看起来黑瘦黑瘦的,因此她勉强向上再望过去,发现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张辽时,差点没认出来。
张辽看起来很感动,甚至有点眼泪汪汪,但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饼,又抬头看了一眼她。
……他最后还是选择先啃一口饼。
她这屋子里从来没装过这么多人,案几都要不够用了,还是吕布提议,两个人面对面用一个案几就行。
……挺不见外的。
不知道会来贵客,家里也没买那么多肉,好在姐姐妹妹们都是勤俭持家的能手,屋后挂着一大串儿的风干鸡风干鱼猪腿腊肉干菜。
亲兵们赶紧去煮饭烙饼,同心带着几个妇人姑娘忙着做菜,能煮的煮了,能炖的炖了,也顾不上什么精致菜色,屋子里案几拍得震天响,屋外的人听着耳朵都要聋了,也不知道陆郎君是怎么忍下的。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的。
“刘使君不是给你们送粮草去了吗?”她说,“干嘛来吃我的!”
魏续指着高顺大声嚷嚷,“高伯逊不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