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点冷, 夜路也有点难行。
她虽然有夜视的眼睛,但马儿没有,在横山里走来走去就很不乐意再抹黑前进了。
陆悬鱼没办法, 只能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一步步往前走。
今天是个下弦月, 月色黯淡,于是满天星空像是随时要落下来一般, 离地面近极了,也亮极了。
她这样走着走着, 冷不丁就站住了脚。
马上的女孩儿颤颤巍巍问了一句,“……将军?”
她左右看看, “趴在马背上, 别出声。”
人迹罕至的山中, 偶尔遇到个毛茸茸的,眼睛绿油油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两头狼一路在树丛里跟着她们许久, 此时终于觉得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聚集区,可以放心大胆地下手,给这只猴子叼回窝里去贴秋膘, 不声不响带着一阵风, 就突然扑了上来!
……扑上来也没什么意义。
马儿嘶鸣了一阵,差点将马背上的女孩儿掀下来,她安抚了几下发现没什么用,只能上去两拳头, 暂时让战马消停了。
“这个给你吧,”她将那两头血淋淋的狼放上马背,“虽然这东西似乎不太好吃。”
女孩儿坐在马上, 神情很复杂,但最后还是笨拙而艰难地谢了她几句。
“将军勇武,世所罕见……”
“没那么罕见,”她重新牵着被殴打过的马儿走起来,“偶尔罕见。”
小妹子大概没听过这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聊天套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找话题就成了这条咸鱼的责任。
她想了想,“你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家原在下邳城外,自家有几亩地耕种……”她小心地说道,“听闻曹操屠城,我们就跟着笮国相南下了,一路至此了。”
“这一路很辛苦啊。”她点评了一句。
“听说许多地方都遭了屠戮,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一片夜色晚风之中,穿过丛林,走在土路上,狼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灌木丛中一双又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硬是没敢再跳出来,直到她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水声。
星光铺洒在长河之上,向南而去,不做停歇,汇入长江之后,最终奔向大海。
“快要到了。”她也缓缓出了一口气,“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小妹子不说话。
她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什么尴尬雷达竖了起来。
……这妹子并没有像什么古早言情小说那样,闪闪亮着眼睛表露什么倾慕之情。
……当然也不会恩将仇报,觉得这都怪士兵们巡查不利,怪她将百姓们迁到了广陵城西云云。
……女孩儿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崇敬,但她思考着,斟酌着,没有轻易地将心中的感情表露出来。
当陆悬鱼转过头去望向她时,女孩儿终于憋不住了。
“国相说唯有将军是接引众生向往佛国的佛陀,”因为激动,女孩儿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笮融那种抑扬顿挫的声音,“今日受了将军恩惠,亲见了将军的神力,才知道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不,这不是真的。她尴尬地看着马上的那姑娘讲到激动处,泪流满面,信誓旦旦表示要将今日所见一切都宣讲给自己的亲朋邻里听,要他们也知道这位是真正的灭世佛,要他们也虔心听从他的命令,从而得到佛陀的庇佑!
站在船上,等着船夫将小船摇过去时,陆悬鱼面无表情地听着感激涕零的姑娘向船夫安利自己的叽叽喳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累了,毁灭吧。
【这就要毁灭吗?】
【……这还不毁灭吗?】
黑刃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可以过几天再毁灭。】
她当时没理解,不过很快就理解了。
营寨里的士兵远远见到有船靠岸,便跑了过来,待得船停,立刻就过来牵了马,卸下了两头狼,又将女孩儿牵了过去,与留在营外的父母相见,一时抱头痛哭。
火光之中除了这一家子,还有神情很复杂的田豫。
“郎君如何能亲涉险境?”
“我自己去,总比别人去要好。”她想了想,“广陵城中一切正常?”
“我出城时,徐公闻讯,还特意派人送口信过来,”田豫说道,“郎君若真与五雷道的贼寇一战,城中士族愿奉牛酒,以助将军声势。”
她摸摸下巴,一边同田豫往营里走,一边和他商量起来。
“我想将防线推进,”她说,“但那名‘五雷贤师’不过妖人,若当真越过邗沟,引来袁术的注意才麻烦,所以不如依旧沿河驻防,以逸待劳。”
“郎君可要多布哨探?”田豫问,“如何安排?”
她的技能点跟别人有点不太一样,人情世故上一塌糊涂,但活地图竟然还当得起,现在听田豫这么发问,陆悬鱼脑子里过了一遍邗沟上下游的地形。
“下游汇入长江,隔江便是刘繇的曲阿,袁术不发话,那位‘五雷贤师’岂敢自刘繇的地界经过?”
田豫恍然,“上游五十里路,明日我便吩咐下去,多派些斥候。”
“也不用很多,”她想了一会儿,“自此处向北三十里路处,有一回马滩,那里泥沙淤积,河岸宽阔,虽有淤泥,但滩浅易行。五雷道多步卒,少骑兵,若我是他们,便自那一处南下广陵。”
田豫默记于心后,又问了一句。
“依郎君看,五雷道何时会有动静?”
“要是那位‘贤师’觉得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很强,他会耐心等一等,等到我们戒备松懈后再来。”陆悬鱼如此说道,“否则的话,大概三日内就会出横山,向我而来了。”
“军队”这东西很有趣,士兵们对将军的印象通常很模糊,不那么在乎将军的人品,对营中许多欺压霸凌之事忍耐力也很强,只要稍加训练,看起来就是老老实实,听从命令的模样了,因此乍眼看来,“掌控力”似乎并不重要。
但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