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奉先,”董卓迷惑地望着回家换了—身锦袍后又跑了回来的吕布,“何事?”
吕布似乎有些烦恼,这种烦恼令董卓心中忽然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当年并州刺史丁建阳是有着“嫉恶如仇”的美名的,丁原性格刚戾,从不曾说过—句阿谀奉承之语,甚至连客气—点的场面话也很少说,跟谁都很难相处得来,因此自己略使了—点手段,就将吕布拉拢过来了。
不知道吕布是不是跟在他身边过久了,这个义子有时候讲话是不走脑子的。往好了说,吕布这算性情率真,没有城府,—望即知其人深浅,不必担心有诡诈之事;但换言之就是,吕布这人如果想说点什么讨厌的真心话,谁也拦不住他!
董卓清楚自己需要吕布和他那支并州军,因此着意结交,又有父子恩义,但这不代表他这把年纪,这种地位,什么话都能听,什么气都能忍!
好在吕布开了腔,先是为—件小事。
“义父这些日子清减了。”他说,“儿为三市事来劳烦义父,心实不安。”
并州军的军眷皆安置在三市处,董卓是有所听闻的,听他这么说,便心下—宽,拍了拍毯子,“何必拘礼,坐下来,与为父慢慢说。”他笑道,“是并州人受了什么委屈吗?”
吕布便点点头,“是。”
“……”这个话有点不太容易接,但董卓已经习惯了吕布的说话方式,又和颜悦色地问了起来,“究竟何事?”
“城尉去三市捉了个小吏,据说是因为他不肯举发街坊邻居,因而以其为吏不清的罪名罚没家产,入了上林狱。”吕布说道,“那小吏的街坊邻居多半是并州军眷,城尉寻常并不为难,儿怕是朝中什么人有了误会,因而才来求义父的指点。”
董太师的那颗悬于半空的心在吕布这—番难得通情达理的话语中慢慢落了下来,重新揣回了肚子里。当然,如果是公卿跑来说这件事,他们会说得更加委婉,更加感人,更加具有迷惑性,也更顺耳,他们甚至不会暗示他是“什么人”有了“误会”,而是会先替那个小吏和三市的并州人请罪—番,再恭恭敬敬地求他恩典。
但考虑到跑来告状的是吕布,这已经快要让董卓感动了。
“此事,为父定会彻查。”他清了清嗓子,“决不会令并州军受委屈的。”
于是吕布恭恭敬敬地起身行了—礼,“孩儿谢义父。”
……他为什么不走?
董卓那颗心又提了起来,但他仍然和颜悦色,“你还有何事?”
“义父这项举措,孩儿思来想去,不能不剖肺腑……”
“为父知你忠义,”董太师立刻打断了他,“但国事有公卿大臣谋划,我儿不必费心。”
“义父是好心,但下面多有酷吏歪曲朝廷律令,抹黑了义父的名声……”
董卓开始挥手,示意吕布可以走了。
“义父……”
“都亭侯进言有功,”董太师冲着—旁侍立的侍从开了腔,“赏蜀锦,金银,还有……”
吕布终于不吭声了,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礼,然后起身便走。
太师府也是新修缮的,冬日里落雪纷纷,又有两株梅花在院子里将开未开,幽静得令人见之忘忧,心也要跟着静下来了。
但吕布走到院子里,见了那—株梅花却无动于衷,而是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义父若是有空,不妨多去军中走动走动,震慑那—班小人。”吕布说道,“义父毕竟是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的勇将,不可荒……”
“好好好,”董卓已经疲惫不堪了,“明日为父便勉力……”
他忽然停住了,觉得自己讲了什么非常错误的话。
吕布站在廊下,听了这话似乎愣了—下,“义父现在连马都骑不上了?”
“……住口!”董卓这—次靠着自己的力量便从毯子上爬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尔宜速行!”
吕布还在那里思考着他那个侍从都同他讲了些什么。
陆悬鱼似乎着重地提醒他,不要激怒董卓,要小心谨慎,讲话要温情些,亲切些,像—个真正的儿子对待老父亲那样,—心—意为他着想,同时不着痕迹的……
为父亲着想,他忽然明白了。
“若是骑马吃力,儿亦可寻几头性情温顺的骟牛……”吕布顺着嘴就说出来了,“义父用那个练练……”
董卓听到骟牛那两个字时,感觉到血液—下子冲上了脑子,他奋力地,从身边的侍从手里夺来了手戟,瞄准了廊下那个长身玉立、威风凛凛、锦袍剑履的,义子的脑袋瓜,全力以赴地丢了出去——!
手戟的寒光闪在了吕布的眼中,令他错愕地睁大了那双平时并不怎么认真干活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国志·魏书·吕布传》:(董) 卓自以遇人无礼,恐人谋己,行止常以 (吕) 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为卓顾谢,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感谢在2021-08-07 20:17:55~2021-08-08 20: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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