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鼠的脚步义无反顾,百姓们却不能如此。
雒阳一套平平无奇的房子,是许多百姓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攒下的心血基业。
许多人是哭着上路的,不管他们平时在街坊眼中是什么样的人,开朗或是沉默,喜欢占点小便宜,还是十分豪爽大方。
也有不愿上路的,比如有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沉默而决绝地留在了火光渐亮的祖屋里。
眉娘终于出来了,平时看起来细柳扶风的身段,此时虽有些吃力,但也十分稳当地推起了一辆小推车。陆悬鱼见到后,立刻上前一步,帮了她一把。
不同于以往,眉娘这一次并未与她说笑,只是敛容向她行了一礼,而后便招了招手,“阿谦,你过来。”
这一去不知生死,不知何年何月,甚至不知是自己的子子孙孙哪一辈才能回来?
陆悬鱼环视了一圈,发现不止眉娘一家。
许多人会磕一个头,同家园故土做一个最后道别,而后再离开。
……她似乎也应该同自己的家园道个别。
这不仅是她花了三万钱买的房子。
这是她的家。
【多可怜,想当一个平民的下场就是这样。】黑刃冷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甚至连自己的家园也无法保全。】
她不吭气地把行囊也放在了小推车上,跟着人群,推着小推车走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否认,那些公卿世家也难以避免这样的命运,放弃雒阳的董卓说不定也觉得自己像这只老鼠一样,仓惶逃窜,但你不同。】
似乎觉得她的沉默是一种软弱,黑刃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了些,甚至带了一点严厉的意味。
【你可以活得更肆意一些,更自在一些,你与他们不同。】
整座都城都在熊熊燃烧,许多燃烧殆尽的房梁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但那样的声音也不能掩盖许多被遗弃的老人与孩子的哭叫,只是城中骑马穿梭巡视的西凉骑兵充耳不闻。
她沉默地推着车,偶尔扶一把走在自己身侧,行动有些迟缓的孔乙己。
【你觉得我可以活得像那些西凉兵一样吗?】
【当然可以!】它说,【你比它们强大得多,因此可以活得比它们还要肆意!】
【那我得小心些,】她说,【我不能活得那么肆意。】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当她快要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它忽然又响了起来,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快乐。
【回头!快看!】
她种满了菜苗的园子,反复修缮过的院门,还有那间装了许多精心购置的家当的小屋,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这个黑刃真的太不地道了。
惶恐而悲怆的人群在城门处逐渐汇聚成了河流般的长队,忙乱之中,甚至也无暇去理会那些苦楚,只会看顾孩子有没有丢,车上的粮食有没有落下,又或者彼此总要有点距离,别挤到一起才好。人和人挤在一起也就罢了,马车和推车挤在一起,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要是把小车挤散架,那可就傻眼了。
凭着跟熊打一架也不会输的力量,陆悬鱼倒是成功将小推车安全送出了,只是地面泥泞不堪,走一路,就留下一路的车辙。
直到出了城,大家在城外准备歇一歇,休整一下再上路,彼此带了些什么东西就成了大家讨论的热点。
粮食炊具是必须带的,衣物被褥也不可少,贤惠的妇人还能记得带上针线盒,精明的汉子也知道多带一段绳索,当然菜刀这种东西是必带的,毕竟铁器价格不菲,正经算一件家当,谁家也不舍得将它落在家里。
“陆郎君,你带了些什么?这行囊这样重,装了不少粮食吧?”
“啊?这个?”她拎了拎自己那几十斤的行囊,“钱啊。”
周围短暂地静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阿谦发问了。
“这一路恐怕连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你带那些铁钱,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要它做什么?”
“这是我的积蓄,怎么能丢弃?等到了长安,”她十分肯定地说,“我准备再买一套房子呢!”
“要带园子吗?”
“一定得带个小园子。”她斩钉截铁地说。
“和原来那个一模一样?”
当然,还要种点瓜瓜菜菜,再搭个小棚子。
她想要对着阿谦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于是决定挑挑眉,再点点头时,心头突然泛上一阵几乎抑制不住的痛苦,令她眼圈突突的有些发热。
【你发现了吗?你升级了。】黑刃诧异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在荒野里杀了那么多流寇都没有升级,为什么现在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