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进屋的正淇却怎么着都觉得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木石坐在他对面,问道。
正淇表情尴尬,看了她一眼,“你不舒服?”
“白日有一点,现在已经好多了。有劳殿下挂念。”
木石说得客客气气,只有正淇又觉得别别扭扭。
木石似乎看穿了他,干脆问:“殿下,今日是否去收拾寅军了?”
闻言,正淇一震,“你为何会知道?”
木石垂眸,“宫中传的消息。”
“宫中不会传这样的消息。”
木石干脆不说话。
正淇苦笑,“你在吾面前当真是不躲不藏,是料定了吾不会对你如何么?”
木石平静道:“殿下要如何处置小巫,皆是殿下的自由。殿下有自己的立场,小巫不管落了个什么下场,都是应该的。”
“立场。”正淇依稀看清二人间相隔的鸿沟,“那你呢?你有立场么?”
木石表情隐在光影之中,“巫女没有立场。”
一股冲动袭上心头,正淇不知为何脱口而出,“你真的,只是巫女而已么?”
这话来得匆忙,他自己也没有理清头绪,自然从木石这里问不出什么来。
两人的交谈不算愉快,他没有在屋中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第二天,正淇醒来,却不想再去玄儒司找木石,而是换了微服,偷偷溜出宫,私自前往寅国土地。
寅国是山谷间的小国,颇有些避世的意味。然而战火席卷,原先简朴的村镇房屋全部毁于一旦,唯剩断壁残垣覆盖。
正淇的靴底踏上那枯木横陈的废墟,时不时听见“咔哒”的断裂声,也不知其下露出的污白长棍,是建筑结构,还是人尸遗骸。
“啊啊啊啊——”
远处传来女子的惨叫,惊心动魄,正淇从恍惚中清醒,循声找到一处废弃屋舍之后,竟看见一群士兵围堵着一户遗民。
正淇赶到时,一名士兵正好将户主男人的头颅割了下来,放在那三岁有余的小孩怀中,放肆地笑开了。
而墙下,一女子被撕烂了衣物,那群士兵围着一个人,正解着裤头,欲行那苟且之事!
女人哭嚎着,用磕磕巴巴的正语发出哀求,怕是为了保命学的几个词,都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但那些禽兽精-虫上脑,哪会去听人说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正淇怒喝,声压震得为首士兵一趔趄。
那士兵扭头过来,怒目相视,“你是正国人?”
正淇三两步过去,把那无辜女人挡在身后,却被士兵推得一搡。
那士兵淫-笑,“怎么,想第一个上?让你上啊!”
“你们不要命了?”正淇站定,微眯双眼。
那士兵却无所谓,“怎么,要救人?你身为正国人,居然向着这群罪人,你是什么菩萨转世却摔坏了脑子?”
那群士兵哄然大笑。
正淇怒极反笑,“你们说她们是罪人?你们这样不才是罪人么?”
一士兵对天抱拳行礼,“我们奉龙将正淇之命行事!战场上,有妇人之仁的,都是孬种!”
听到自己的名号,正淇觉得讽刺,“我可不记得我允许你们虐杀欺凌平民。”
“什么?”
“对敌不可有妇人之仁,但却不可对民行畜生之事!”
正淇已是怒极,直接抽出腰间猎刀,划破那为首之人的脖颈。
士兵们眼见事变,当即摆出架势准备迎战,却见正淇腰间恰好甩出来一块悬着的腰牌。
众人神色惊惧,当即跪在地上,磕头哀求,“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将军微服寻访!求将军饶了小的们狗命!”
正淇握刀的手因暴怒而颤抖,回头看到那肝胆俱裂的妇人,和被父亲头颅吓到昏厥的小孩,突然心生悲怆。
这帮逆兵杀得尽,可这肆意折辱寅人的风气,却又如何肃清?
他想起宫中那队险些遭殃的巫女,以及默许这些行为的旁观者。
他也记起与木石初见时,她那仇恨的眼神。
正淇一直以为,自己见惯了这人间的疾苦,殊不知,他因皇子身份被一叶障目,从未看清手下将士们已经堕落到这般地步。
见将军没有开口,那群歹人提了裤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对、不起……”正淇用寅语向那妇人道歉。
那妇人听到寅语,又见正淇逆光站着,神智不清,磕头拜谢,“国师显灵!国师显灵!”
正淇只能听懂简单的寅语,听到那妇人说“国师”,心下觉得不可错放,就让她多说一些。
那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正淇却不能完全理解,连蒙带猜,也只听懂了几句话。
这国师,是寅国的千古一师。
之所以说是“千古一师”,因为这千年来,都只有这一位国师。
那国师云游四海,见多识广,落脚于寅国,自此就成了寅人的精神支柱。
其余的,正淇就听不懂了。
他心头突然生出无端的联想。
寅国皇室潜逃,国师自刎,扣留巫女。
所有巫女都不会正语,只有木石会……
正淇闭眼否决了自己的联想。
不会这么巧。
他劝自己。
不会这么巧的。
给了妇人不少银两,又为她们母子二人埋葬了男人,正淇不忍在这废城之上久留,几乎是逃窜一般奔回正国。
他知道自己该肃清军中风气,但他又想去见一个人。
他去了玄儒司,找木石。
屋中,似乎没料到正淇会半夜来访,木石转过头来时,眼底还含着泪。
这是正淇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软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