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李鸣说:“昨天领导表扬我了,说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这么快侦破,我立了大功。其实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给我提供线索,估计这个案子咱们警方现在还在原地转圈圈呢。”
乔雨萍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们提供的线索是否有用,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线索,把你们给误导了。”
“误导?”李鸣放下正在夹菜的筷子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金玉红被抓之后,我又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在自己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李鸣感觉有些意外,看着她道:“这个案子,凶手已经抓捕归案,金玉红也已经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雨萍微微皱起眉头说:“从金玉红的口供来看,我觉得至少还有两点让人生疑之处。”
“哪两点?”
“第一,孔春山虽然身形偏瘦,但他个子比较高,估计其体重应该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红身躯瘦弱,体重应该不足100斤。从案发的那片废弃的果园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线距离,也有一里半左右的路程。你觉得一个像金玉红这样身虚体弱的小女人,能背着一具120斤重的尸体,利索地走完那么远的路程,顺利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他家里去吗?”
李鸣被她问住了,半晌才说:“这个……对于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女人来说,确实有点难度。那么,第二点呢?”
“第二,我已经调查过了,金玉红只读过小学,并没有什么电工方面的知识,平时在家的时候电灯坏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换的。她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广播室时,精神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熟练地操作那一套复杂的广播设备,流畅地播放孔春山的讲话录音,还能在带电的情况下剥掉一根电线上的塑料皮,把电线缠在孔春山的尸体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广播设备途中意外触电身亡,而且她还骗过了第一次勘查现场的警察的眼睛,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读了小学的农村妇女,我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几乎为零。”李鸣脸上有点发烫,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既然有这么多疑点,那金玉红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凶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现场,经我们警方仔细勘察,是确实存在的。”
乔雨萍看他一眼,说:“我只是说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但并没有否认金玉红是凶手。”
李鸣被她彻底弄糊涂了,看着她有点着急地说:“那么大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金玉红肯定参与了谋杀孔春山的行动,但她只是杀人凶手之一。”乔雨萍认真地道,“她肯定还有同伙,也许还不止一名同伙。同伙中,应该有体力比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伙中,有人具备比较丰富的电工知识。”
李鸣皱起眉头,沿着她的思路想一下,最后不得不点头说:“好吧,我承认你的推断很有道理。既然金玉红还有同伙,那她为什么不把同伙供出来,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隐瞒自己有同伙这个事实,是想帮同伙脱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时,她就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东窗事发,她就想一个人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
李鸣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可疑之处呢。”
乔雨萍身子前倾,隔着桌子看着他道:“所以说这个案子,你们警方必须得重新侦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补充调查。”
李鸣面露难色,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点泄气地说:“侯所长马上就要调到分局做局长,他一直在催我早点把这个案子结案,他可不想在他调走的时候,屁股后面还留下一个烂尾的案子。”
乔雨萍忍不住站起身,两手撑在桌子上,瞪着他道:“就算他再急着升官,也不能在尚有如此多疑点的情况下草率结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鸣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赶紧说:“老同学,你先坐下,你看这一饭店的人都在看着咱们呢。我先给所长打个电话,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见乔雨萍坐了下来,他忙掏出手机,跑到外面给侯所长打电话。
乔雨萍隔着饭店的玻璃大门看见他对着电话大声地说了几句,似乎对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站在大街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餐桌边,他说:“一开始我给侯所长打电话,他听说我要推翻他亲自侦破的这个案子,很不高兴,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挂了。后来我又给我师姐,也就是专案组副组长文丽打电话,她听了你提出的这几点疑点,觉得很有道理,她给了我三天期限,让我补充调查。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新的突破,就只能按侯所长的意见结案。”
乔雨萍松了口气,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夹菜吃饭。
“看来你们警察队伍里,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她忍不住对着李鸣语带揶揄地说了一句。
吃完饭,李鸣骑摩托车载着乔雨萍,两人一起来到了碾子湾村。
专案组副组长文丽只给了他三天期限,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开展调查。
秋天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这个被小河环绕的村庄,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追着随风飘落的树叶、在原地转圈的大黄狗,还有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抽旱烟的老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悠闲和宁静。
村长孔春山之死,就像一块石头被顽皮的孩子扔进了碾子湾河,荡起了几圈涟漪,但被人热议的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进村的时候,乔雨萍看见一个男人挑着一担土肥,正要拐弯往田埂上走去。那男人一抬头,看见了她,急忙放下担子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认得这个男人叫陈久,是自己班上学生陈燕子的爸爸。
她记得金玉红曾告诉过她,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的父母亲都跟她在一起打工,这次接到女儿的电话,也都跟她一起坐火车回乡了。
陈久问了几句女儿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又对老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乔雨萍见他挑起担子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近一步说:“陈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陈久重新放下了担子。
“我想问一下,村里有没有电工,或者说有没有谁比较懂一些电工方面的知识?”
“电工啊?”陈久看她一眼,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穿着警察制服的李鸣,脸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李鸣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乔雨萍用眼神制止了。
乔雨萍笑笑说:“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一个电灯开关被老鼠咬坏了,想请人修一下。”
陈久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咱们村原本有一个电工,村里的供电线路有什么问题,都是请他维修的。但是他去年就进城,到一个高档小区里当电力维护员去了,所以现在村里就没有电工了。可惜我也不懂这方面的技术,要不然我就去学校帮你修好了。”
乔雨萍“哦”了一声,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陈久低着头,没有等她再发问,已经挑着担子走远了。
进村后,乔雨萍又问了几个熟识的村民,得到的回答跟陈久的话大同小异。
李鸣不禁有些动摇,说:“是不是咱们想错了,或许金玉红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帮手。”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不,我觉得我们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就算把电线剥皮再绑到孔春山脚上,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稍有电工知识的人都会做。但村里那套广播设备我在网上看到过,确实需要经过一点培训或者稍有专业知识的人,才能顺利操作,绝不是谁都可以让那些喇叭响起来的。”
李鸣有点着急地说:“可是现在村子里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难道金玉红的同伙,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也不对,案发之初我们就已经摸排过了,9月13日前后,村里并没有外地人进出。”
“乔老师好!”乔雨萍走得有点累了,正站在树阴下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她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班上的女生陈燕子正牵着她奶奶的手,在路边散步。
陈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导致中风,半边身子不能灵活动弹,医生要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可能能慢慢恢复过来。懂事的陈燕子一有空儿,就扶着奶奶出来散步。
“小燕子好!”乔雨萍笑着回应自己的学生,“我刚刚还碰见你爸爸来着,他挑着一担土肥往田里去了。”
陈燕子问:“乔老师,我刚才看见你到处跟人家打听,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找回来呀?”
乔雨萍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告诉她:“咱们学校的一个电灯开关坏了,老师想找个电工师傅帮忙修一下,可是问了好多人,都没有找到会修理的电工师傅。”
陈燕子跺了一下脚说:“哎呀,乔老师,你早说嘛,我去跟我爸说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电工啊?”乔雨萍有些意外。
陈燕子说:“我爸不是电工,但是他以前在电子厂打过工,会修很多电器。家里的电视机坏了,都是他修好的,修个电灯开关肯定没有问题。还有啊,以前有一次村里的广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帮忙修好的。”
“是吗?”乔雨萍一下就定住了。过了好久,她才回过头看了李鸣一眼。李鸣也在看她。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刚才乔雨萍遇见陈久,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修理电灯开关帮不上忙呢?乔雨萍是他女儿的老师,而且平时对陈燕子也很关心,按理说陈久应该很乐意为老师帮这个忙才对啊。可是他为什么一口回绝了呢?也许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知道乔雨萍说电灯开关坏了,急着找电工维修是假的。
他看到乔雨萍跟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地在村里找电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赶紧在乔雨萍和这个警察面前撇清自己跟“电工”的关系。乔雨萍想起了陈久看到李鸣身上的制服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慌乱之情。
陈久夫妻俩跟金玉红同在一个地方打工,这次返乡,也是跟金玉红一起坐火车回来的。难道他跟金玉红之间有着某种更加密切的关联,而他就是跟金玉红一起杀害孔春山的同伙?
李鸣看了乔雨萍一眼,低声道:“我得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师姐,叫她带几个人过来,先把陈久刑拘了再说。”
乔雨萍看着陈燕子搀扶着奶奶颤巍巍走远的背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摇头说:“我看还是先别急着抓人,陈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关,咱们都还在猜测之中,并无真凭实据,还是先深入调查一下再说吧。”
“那好吧,”李鸣把警帽取下来,用手指梳理着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说,“你说怎么调查?”
乔雨萍不由得笑了,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鸣也笑了,戴上帽子说:“我们警方如果要调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会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作案动机,二是作案时间。”
乔雨萍说:“那咱们就从这两方面开始调查吧。”
6
乔雨萍和李鸣首先调查的是陈久与孔春山之间是否有债务关系。
借钱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村里人对这样的事大多都不会张扬,所以最知道情况的,只能是借款者的家里人。但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陈久夫妻问他们是不是找村长孔春山借钱了,就算问了,现在孔春山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如果不承认,那也没有办法。
想了一下,乔雨萍抬头看见陈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远处河边的一个树墩上,看着孙女和宫敏等几个小伙伴在河滩上玩沙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虽然半边身子行动不便,但头脑却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还非常健谈。
乔雨萍装着无意间谈起陈燕子家的经济情况,说:“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好挣钱,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没挣到钱,还要贴上一大笔路费,最后弄得要借债度日,小燕子家里应该还比较好吧?”
老奶奶脸上带着笑容,说:“还好吧,虽然我摔伤后住院花了不少钱,但都是我儿子儿媳打工挣的钱,也没有找谁借过钱。”
“真的没有借过钱?”旁边的李鸣追问了一句,“我听说孔春山在村里放高利贷,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借过钱呢。”
“没有,我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别说我们家不缺钱,就算真的需要钱,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个黑心村长借钱。他借给别人的是高利贷,放在旧社会,那叫阎王债,会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头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用教训年轻人的口吻说。因为语气急促,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燕子听到奶奶的咳嗽声,急忙跑过来,拍干净手上的沙子,给奶奶捶背。
乔雨萍朝李鸣使个眼色,两人起身,悄悄离开了河边。
孔春山跟别人结仇,无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借贷,他借给村民的是高息贷款,到期不还,还会上门逼债,跟借债人产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他以为自己是一村之长,就可以在村里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不但经常在半夜里去敲寡妇家的门,而且常常骚扰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他因此惹火烧身,也不足为奇。
从河堤上走下来的时候,李鸣问:“会不会是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被陈久知道后,便对这个流氓村长动了杀机,最后跟金玉红一起联手,把孔春山给杀了?”
乔雨萍想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对陈燕子家里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了解。她妈妈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嫁到碾子湾村后,刚生下小燕子,他们夫妻俩就再次去广东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经长到了12岁,这期间他们夫妻俩只在春节期间回来过两三次,一般也只在家里待上几天,过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风,他们因为工作忙,也没有回家。最近一次回乡,已经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说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做过什么,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平时根本就不在家。”
李鸣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垂头丧气地说:“这么说来,咱们是找不到陈久的作案动机了。”
乔雨萍说:“那咱们还是去调查一下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吧。”
李鸣问:“怎么查?”
乔雨萍说:“我带你去他家吧,怎么调查就是你这个警察的事了,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可不是女神探。”
两人沿着水泥村道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陈燕子家门口。大门打开着,屋里摆着一张桌子,陈燕子的妈妈正跟村里几个女人在打麻将,旁边还围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当看客。
陈燕子的妈妈本是城里人,下嫁到这里,身上还带着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说她会抽烟,又比如说她不会讲本地方言,只能用普通话跟别人交流。
看见乔老师上门,陈燕子的妈妈赶忙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手里,说:“哟,乔老师来咱们家家访了?快请坐,我去给您倒杯茶。”说罢就要从麻将桌前站起身。
乔雨萍忙说:“不用了,我不是来家访的。这位警察同志想到村里调查一下孔村长死亡的案子,他对村子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请我给他带个路。”
陈燕子的妈妈这才注意到她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盖帽,脸色就冷了下来,茶也不倒了,继续坐在桌子边搓麻将,摸了一块麻将牌之后说:“哟,他叫你带路,你就把他带到咱们家来了呀?”
李鸣听出她话中有话,忙说:“只是例行的走访调查,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们也到其他村民家里调查过了。”
“那警官你想调查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陈久在干什么?”
陈燕子的妈妈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9月13日?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她一边摸着麻将,一边瞟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哟,今天都已经10月3号了,这都过去二十来天了,谁还记得自己二十天前干过什么啊!”
乔雨萍说:“就是你们从广东回到家里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陈燕子的妈妈想了一下说,“前一天我们坐火车回家,在车上根本没有睡觉,所以回到家已经很累了,当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们说的9月13日,我们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鸣问:“有谁能证明吗?”
陈燕子的妈妈没好气地说:“两口子在床上睡觉,你说这个怎么能找别人来证明?”
其他几个打麻将的妇女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
李鸣脸上一红,看看乔雨萍,两人觉得再问下去,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告辞。
从陈燕子家走出来数十米远,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头儿从后面追了上来。
乔雨萍认得他是自己的学生宫敏的爷爷,刚才他也坐在屋里看陈燕子她妈妈几个打麻将。
两人停住脚步,李鸣问:“大爷你有什么事?”
老人喘口气说:“我听说金玉红被抓,是因为孔春山的案子,对吧?”
李鸣点点头说:“她确实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们那里,没有乱咬人吧?”
“乱咬人?”李鸣怔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在你们那里,有没有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故意诬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别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担责?”
李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刚才好像在调查陈久。”
“我已经说了,只是例行走访调查,我们还会走访其他村民。”
“那我儿子是不是也要调查?”
“你儿子?”李鸣扬了一下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乔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说了。
老人的儿子叫宫得贵,两口子也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并且这次一起回来的,一共有三对夫妇,除了宫得贵夫妇、陈久夫妇,还有金玉红的弟弟金玉杰夫妇。宫得贵的女儿宫敏、金玉红的女儿杜娟、金玉杰的女儿金小秋,还有陈久的女儿陈燕子,四个留守儿童都是她班上的学生。四个女生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她们父母亲因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关系也处得不错。
“大爷,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向我们反映啊?”李鸣从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说:“有件事搁在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还是跟你们说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红被警察抓住之后胡乱招供,故意把别人也拉下水,如果这事牵扯我儿子身上,那就麻烦了。”
“什么事?”
“刚才陈久的老婆说,他们9月12日坐火车回来的那天,因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其实是骗人的。”
“哦,你怎么知道?”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里,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里?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着手指头说:“有我儿子、儿媳,有陈久跟他老婆,还有金玉红和她弟弟金玉杰两口子。他们刚回来,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里,关着门躲在房间里,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么事情。一直到半夜12点多,才各自回家。我从窗户前经过的时候,好像听他们提到了村长孔春山的名字。”
李鸣抓住他的手臂问:“你确定听他们提到过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虽然老了,但耳朵还不背,我确实听他们提到了‘孔春山’这三个字,而且还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鸣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担心地问,“警察同志,金玉红被抓到之后,有没有提到过我儿子?你说我儿子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啊?”
乔雨萍见李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线索触动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于是拉着老人的手说:“大爷,您反映的情况警察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宫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没有关系,警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后,她问李鸣:“怎么样,你对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鸣看她一眼,说:“你还不是一样。”
乔雨萍点了一下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对于这个案子,两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想法。在这个案子中,金玉红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同伙,但是她的同伙却不仅仅只有会修电器、会操作播音设备的陈久一个人,很可能连她弟弟两口子,陈久两公婆及宫得贵夫妇都参与了谋划和作案。
“可是,如果这些人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再加上金玉红,一共就是七个人了。这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鸣下意识地仰起头,四下里看看,“如果村子里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拍到他们作案的画面,咱们现在查起来也不会这么费力。”
乔雨萍说:“这里可不是城里,想在这里找到监控探头是不现实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么多人一起跑到村外的果园里去杀人,然后又把尸体搬回到孔春山家里,我就不信整个村子里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把村里所有住户和村民都问一遍?”
“目前来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吗?”
李鸣想了一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确实没有了。好在碾子湾村也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也不算是什么大工程,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市局刑侦大队的时候,那做的摸排工作,才真叫大海捞针呢——什么人?”他忽然扭头大喝一声。
不远处,路边的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一个人,正偷偷往这边瞧着,听见他的呼喝声,一闪身,躲到了大树后面。
“什么人?出来!”
李鸣大步走过去,一伸手,从大树后面拽出一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精明样。李鸣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直叫唤:“哎哟,轻点轻点!”
李鸣松开手,瞪着他问:“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一边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一边点头哈腰地说:“警官,我、我叫黄世运,是碾子湾村村民,就住在金玉红家对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黄世运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说:“我老婆下午在陈久家,跟陈久的老婆打麻将,刚才回家告诉我说警察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的行踪,我、我刚好知道点情况,想找你们反映一下。”
李鸣道:“你来反映情况,光明正大地来就是了,干吗像个小偷一样躲在大树后面?”
黄世运脸现尴尬之色,小声说:“警官,还真被你猜对了,我还真是个小偷,我就是在晚上出去偷东西的过程中发现可疑情况的。所以我想来找你反映情况,可是又怕你要抓我,所以躲在大树后面一直在犹豫……你得先答应不抓我,我才肯把我发现的情况告诉你。”
李鸣又好气又好笑,说:“好吧,我答应你,这一回不抓你,你知道什么情况,赶紧说吧。”
黄世运听他答应不抓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们不是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和上午的行踪吗?其实他并没有在家睡觉,那天凌晨4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黄世运其实是一个惯偷,经常在村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9月13日凌晨4点多的时候,他背上一个电鱼机,准备到村子后面的一个私人鱼塘偷鱼。就在他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观察外面有没有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门金玉红家的大门打开了半边,金玉红正和她弟弟金玉杰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住在金玉红家左右两边的陈久和宫得贵也跟着出了门。四个人凑到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往村头方向走去。
“村头方向?”李鸣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是不是果园的方向?”
黄世运说:“是的。”
因为以前农忙的时候,村里经常会有人夜里起来,趁天气不热到田里干活儿,所以黄世运看到这四个人半夜出门,也并没有多加留意。
只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宫得贵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双手推着他的那辆雅马哈摩托车,但是上路后并没有骑上去,而是一直推着朝前走。
“有摩托车不骑,却把那么笨重的家伙推着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黄世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乔雨萍说:“他不是不骑,他是怕被村里人听到摩托车的响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骑了,而且还骑得很快。”
“回来的时候?”李鸣问,“你也看见了?”
黄世运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巧合。”
当天晚上,他背着电鱼机来到那个鱼塘,结果却发现鱼塘老板正跟几个年轻人在塘基上的一个草棚里打牌。
他怕被发觉,不敢贸然动手,就潜伏在草丛里,想等他们打完牌睡觉之后再动手。后来却听他们嚷着说要打一通宵的牌,他知道今晚肯定没戏了,只好就此罢手,悄悄离开了。
他走的是一条小路,小路与穿过村头果园的那条黄土路相连。就在他正要从小路拐上黄土路时,忽然看见宫得贵开着摩托车,往村子里驶去,金玉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面,在他的膝盖上,还横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摩托车开得很快,一下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李鸣问:“你看见摩托车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吗?”
黄世运点头说:“是的,我看见了,他就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
“除了宫得贵和金玉杰,其余的两个人,金玉红和陈久,你看到了没有?”
“没有看到,可能摩托车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两个在后面步行也说不定。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坏事,所以也没有多留心观察,回到家里,就倒床睡觉了。”
黄世运看见李鸣正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腿都吓软了,赶紧说:“警察同志,我对天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出去偷东西,而且还是作案未遂,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生活所逼啊……本来我不想主动来找你们,但又怕警察以后知道我知情不报找我的麻烦……警察同志,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可千万不能抓我啊!”
李鸣哪里还有心思跟他纠缠这个,把脸一沉,说:“我暂且相信你是初犯,赶紧回家去,下次再敢出来偷东西,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待黄世运走远后,乔雨萍说:“看来孔春山是死在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个人手上的啊!”
李鸣点头说:“是的,三个男人的老婆应该都参与了前一晚的谋划,但最后实施杀人的,只有三个男人和金玉红。”
“他们在果园里将孔春山用石头砸死,然后装在编织袋里,用摩托车运至孔春山家里,再一起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
“现在案情已经渐渐明朗了。咱们今天去过陈久家,可能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再等下去,要是他们几个结伙逃走,这个案子就很难了结了,所以必须得尽快把这三对夫妇控制起来。”
李鸣立即掏出手机,请文丽带人过来支援。
7
侯所长和文丽很快就带人赶到了碾子湾村,迅速拘捕了六名犯罪嫌疑人。经过分头审讯,案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在果园里杀害村长孔春山的,果然是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人。
9月13日凌晨4点多,他们在果园里用石头砸死孔春山后,将其尸体用编织袋装好,用摩托车载到孔春山家里,最后一齐动手,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播放村广播和使用电火烧焦孔春山尸体的事,是由陈久动手完成的。
因为村里每次开广播,一般都是在上午9点半左右,所以他们也躲在孔春山家里,直到9月13日上午9点半,才打开村广播,并开始播放金玉红存在手机里的孔春山几年前的讲话录音。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完成了清理现场痕迹的工作,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分头离开。
只有金玉红从小路走出来时,被乔雨萍看到,最后引起这位小学老师的警觉和怀疑,才渐渐揭开这桩谋杀案的谜底。
经调查,三个男人的妻子并没有参与作案过程,但在前一晚商量作案计划时,三个女人均在场。
至于三个男人的杀人动机,果然跟借贷有关,不过不是向孔春山借钱,而是把钱借给孔春山。
孔春山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拿出来放高利贷?其实很简单,他的钱都是向那些外出打工的经济较为宽裕的村民借的。如果有谁不肯借钱给他,他就会仗着手中那点小小的权力,对该村民及其家人进行各种刁难。
他就是靠向村民免息借入,然后把钱高息借出的办法,来赚取昧心钱。
大约五年前,陈久、宫得贵和金玉杰三家,都曾把钱借出给孔春山,数目从几万到十多万不等。但是还款期早就到了,孔春山却一直拖着不还。
9月12日下午,他们回到家后找孔春山去要债,结果孔春山竟然翻脸不认账,说根本没有找他们借过钱,他们是在讹诈他。三人大怒,冲动之下,竟对孔春山动了杀机。
包括金玉红在内,一共四家人,在一起商定好杀人计划之后,先由金玉红约村长孔春山于9月13日凌晨在果园见面,待孔春山一到,早已埋伏好的三个男人将孔春山扑倒在地,然后用石头砸死。事后约定,如果谁先被警察抓住,就一个人承担起全部罪责,其家小将由其他三家照顾到底。
案子终于破了,最高兴的人当然是辖区派出所的侯所长。在会议室里,侯所长当着专案组全体同事的面说:“当初金玉红被咱们抓住,她承认孔春山是她一人所杀的时候,咱们有些同志竟然深信不疑,嚷着要就此结案。当时我就觉得她的口供漏洞百出,所以才没有草率结案,而是叫李鸣进村重新进行深入调查。结果你们看,这个案子果然另有玄机。同志们,这可是命案啊,人命关天,咱们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听着侯所长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李鸣差点产生了错觉,当初急着要结案的人,不正是这位侯所长吗?自己向他申请重新调查,还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他正在心里发着牢骚,侯所长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李啊,你再辛苦一下,赶紧把结案报告写出来,争取早点报到上面去,让领导签字结案。我呢,要是这案子没有真正了结,我就是到了分局局长的领导岗位上,也不能安心啊!”
李鸣眉头微皱,想说两句讥讽他的话发泄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的。”
“等等,现在结案,只怕还为时过早!”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黑脸警察走了进来。
“队长!”李鸣意外地叫了一声。
来者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泽天身后,还跟着他的助手文丽。
范泽天在市局是局党委委员,算是比下面的派出所所长高半级。侯所长一见,急忙站起身握手相迎:“老范,什么风把你这位铁面神探给吹来了?”
“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被杀的案子,文丽已经向我汇报了,看起来案情有点复杂啊,我是特地到专案组来增援的。”
“这个案子确实有点复杂,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侦破了,几名凶手也全部落网,并且都已经招供了。”侯所长有点得意地说,“我正要把结案报告送上去呢。”
“结案报告先不要送了,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所以让法医中心重新对死者进行了尸检,这是最新的尸检报告,你看一下。”
范泽天从文丽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侯所长。
侯所长接过来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并不是9月13日,而是9月11日中午12点至次日中午12点之间。这、这怎么可能?”
李鸣也急忙凑过来看了一下尸检报告,不由得愣在当场。
被抓的金玉红等人坐火车回乡,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到家。孔春山被杀的时候,他们根本还没有回来啊!
侯所长想了一下说:“会不会是金玉红等人在回家的时间上造了假,也许他们是9月12日上午回来的,但却谎称下午才到家。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了作案时间。”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范泽天把两只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从专案组每个人脸上扫过,“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调查清楚金玉红等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碾子湾村的。”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文丽和李鸣脸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其他人再认真把这个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是否还遗漏了什么其他线索。”
文丽和李鸣挺了一下胸脯说:“是。”
接到任务后,两人开始分头调查。文丽去了市火车站,查看金玉红等人乘坐火车的情况,而李鸣则去了碾子湾村,希望能找到目击证人,搞清楚金玉红等人准确的返乡时间。
自从实行实名制之后,乘坐火车必须实名购票,同时持身份证和火车票检票上车。
文丽来到火车站,通过金玉红等人的身份证信息,很快就查到了他们的购票资料。
他们几个人,是同时在广州火车站买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车于9月12日中午12点抵达市火车站。
文丽调看了火车站出站口的监控视频,当日该趟列车正点抵达,中午12点08分,她从视频里看见金玉红一行几人,拎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是乘坐该趟列车返乡的。
再通过市汽车站的监控视频发现,当日中午12点40分,金玉红等人坐上了从市区开往他们家乡东升镇的班车。
从市区到东升镇,平常时候的班车车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但最近两个月通往镇上的公路正在扩容大修,路上车流缓慢,所以班车到达镇上的车站,一般都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然后还要搭乘半个小时左右的乡村公交车,在碾子湾村村口下车,再算上拎着行李步行进村的时间,金玉红等人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家,是比较正常的。
李鸣来到碾子湾村,想了一下,还是先到村小学里,找到了乔雨萍。乔雨萍听说这个案子又出现了大逆转,也吃了一惊。
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整整向前推进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点至9月12日中午12点之间,而金玉红等人回乡的时间,则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这样一来,乔雨萍和李鸣先前对于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红他们绝不可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
李鸣说:“现在关键的是要查明金玉红他们是否确实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回来的,毕竟也存在他们提前潜回村里杀人的可能。”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9月12日下午4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几个的女儿,都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曾经分别问过这四个孩子,她们都说自己的父母大概是这个时间点到家的。我想孩子们应该不会对我撒谎。”
李鸣还是不敢确定,又到村里打听了一下,金玉红一行9月12日返乡进村时,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见了,但问到具体时间,有的村民说大概是下午3点多,有的说应该是快到下午5点了吧,也有的说可能是下午4点半的样子,当时谁也没有看表,所以也没有人能说出更加精确的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红他们进村的时间,绝对晚于中午12点。
正好这时候文丽给李鸣打来电话,把她在市、镇车站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结合两人的调查情况,完全可以确认金玉红等人返乡到家的时间,就是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并无迹象显示他们曾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偷偷潜回过碾子湾村。
很显然,下午4点回村的金玉红他们,绝无可能在中午12点之前就把孔春山杀死在村里的果园中。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他们为什么要在警察面前承认孔春山是他们合谋杀死的呢?而且还编造出那么缜密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他们的口供听起来几乎没有破绽啊!”乔雨萍百思不得其解,问李鸣,“你们在获得新线索之后,有没有再次提审金玉红他们?”
李鸣说:“我们队长已经亲自提审过几个嫌犯,他们一口咬定是他们杀死了孔春山,还说我们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有错,孔春山是在9月13日凌晨被他们杀死的。”
“杀人可是死罪啊,他们几个明知这是重罪,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承担下来呢?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疯了,想自寻死路,那就是他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是在齐心协力保护凶手,是心甘情愿地替凶手顶罪。”
乔雨萍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时候,李鸣回了镇派出所,乔雨萍决定再次走进碾子湾村,重新做一番调查。
她首先来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门半开着,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门口剥黄豆,几只麻雀停在他脚边,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黄豆,老人目光呆滞,视而不见。
乔雨萍上前叫了一声“大爷”,老人回过神来,说:“乔老师来了!”忙从屋里搬出把椅子,请她坐在门口。
乔雨萍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线索,让警察把他的女儿和儿子、儿媳都抓了起来,他还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吗?
乔雨萍坐下后,朝屋里望了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并没有别人。
她问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里了?”
老人说:“我老伴儿带她们走亲戚去了。城里有个亲戚家生了小孩,请咱们去喝满月酒,国庆节一放假,我老伴儿就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今天还没有回来。唉,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乔雨萍“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大爷,上次我来你们家家访,您还记得吧?”
老人点头说:“记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儿和儿子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杜娟她们几个孩子出去过吗?”
“出去过啊,她们四个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说了自己一个人回学校,不用她们送吗?”
“孩子们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个手电筒,悄悄跟在你后面,护送你回学校。”
“原来是这样,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们几个都回来得很晚吧,应该已经超过10点半了。当时我老伴儿还有点担心几个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准备出门呢,她们就回来了。后来她们跟我说,把你送到学校后,你发现了悄悄跟在后面的她们,就请她们到你的宿舍去玩,结果玩得忘形了,就回来得晚了。”老人忽然反应过来,“哎,她们出去送你,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她们什么时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么还来问我?”
乔雨萍怔了一下,说:“哦,我、我当然知道,我是怕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又跑到别处去玩了,所以问一下。”
老人说:“不会的,我们家这两个小丫头很听话,做事有分寸,那么晚,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跑的。”
离开杜娟家后,乔雨萍给李鸣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里?”
李鸣说:“我在派出所,正跟范队还有专案组的同事开会分析案情,你有什么事吗?”
乔雨萍认真地说:“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8
乔雨萍赶到镇派出所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着派出所那幢二层的灰色小楼,李鸣正在大门口等她。
乔雨萍跨上台阶,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
李鸣笑了一下,说:“先别急,进来再说。”
他把乔雨萍带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乔雨萍进去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会议室,里面正坐着七八个人,她认识的侯所长和文丽都在,侯所长旁边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李鸣指着那个中年警察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队。”乔雨萍这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在电视新闻中看过这位黑脸神探破案的故事。
范泽天站起身,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说:“乔老师是吧?我听李鸣说,他下乡调查案子的时候,你可是给他帮了不少忙啊!”
乔雨萍脸色一红,忙说:“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他不熟悉村里的情况,我只是给他带带路而已。”
范泽天微微颔首,看着她说:“听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些看法?”
乔雨萍本来只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鸣,但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有些紧张,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
范泽天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她旁边,说:“先坐下,慢慢说,我们也正在研究这个案子,现在几乎已经陷入僵局,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乔雨萍坐下后,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说:“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红等人没有杀人却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哦?”
范泽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下巴看着她,等待着她往下说。
而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则不约而同地在嘴角边挂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像在说:我们这么多职业警察都没把这案子破了,你一个姑娘家,跑到派出所来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乔雨萍反倒镇定下来,喝了一口李鸣递过来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间自己从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家访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长孔春山骚扰险遭凌辱的事说了,然后又说了当晚10点左右四个女生敲开她宿舍的门,向她借手机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的事。
今天上午,李鸣告诉她说这个案子出现了新情况,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确认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间,而被警方控制的金玉红等几名犯罪嫌疑人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是他们却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们所杀。
当时乔雨萍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玉红他们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值得这四个家庭里的人如此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呢?
乔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个女生深夜里找她借手机给自己的父母亲打电话的事,当时几个小姑娘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而且她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神秘,不肯让老师听到通话内容。
而金玉红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儿的这通电话之后,才连夜买好火车票,急急忙忙赶回家的。
当时杜娟她们说,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才要给家长打电话。难道这几个家长仅仅是因为女儿一句想他们了,就连夜买火车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吗?当然不是,一定是他们从女儿的电话里了解到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回家。那么到底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呢?
联想到法医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段,恰好包括了这个时间点,乔雨萍就想,金玉红他们急匆匆赶回家,会不会跟孔春山之死有关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个时间点被杀的,也跟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扯不上关系,他们根本犯不着为此专程赶回家,除非……
乔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个孩子找她借电话时急促的敲门声和慌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孔春山之死,跟这四个女生有关?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她立即展开调查。今天下午,她从杜娟外公那里得到的信息,完全证实了她的推断。
家访当晚,她从村里返回学校时,四个女生担心她会在路上感到害怕,于是结伴在后面暗暗护送老师,结果她们在果园里看到了流氓村长欺侮女老师的那一幕,于是四个孩子上前帮助老师,也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何种方法,总之最后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和骚扰乔雨萍,这一切,当时正处在惊慌之中的乔雨萍当然并不知情。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机智,让她成功摆脱了孔春山。也正是因为四个女孩儿联手保护老师的举动,给她们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
孔春山侵害乔雨萍没有得逞,立即把目标对准了这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四个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对手,她们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这个畜生给侵害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们反抗了,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到了孔春山的头。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但是惊魂未定的女孩们怕他醒过来再来祸害自己,于是举起石头继续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满地,当场死亡。
四个女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但从小就在家里干农活儿,体力较好,加上又是激愤之下,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平时更大,砸死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躲在草丛中的孔春山的尸体,孩子们感到了害怕,像杀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的,唯一可行的是赶紧告诉爸爸、妈妈,请他们出主意。
于是她们大着胆子将孔春山的尸体藏好,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乔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机给父母亲打电话求助。
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听到这个情况,自然要连夜往家里赶。他们坐火车回到家的当晚,一齐聚在宫得贵家里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四个孩子并没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小就被孔春山这个畜生给糟蹋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金玉红等人决定冒险把孔春山的尸体运回他自己家,然后再设计出一个假现场,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播放广播的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
第一,他们让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就是要让人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活着。
第二,他们把孔春山的尸体用电火烧焦,就是要让警方难以发现其真正的死因,并且给法医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增加难度。
第三,他们知道孔春山只有一个人住在家里,锁上门之后,尸体不会很快被人发现。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尸体腐烂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就算最后被人发现尸体,警察也会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定在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的那一天。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个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担罪责,如果四人同时被抓,那么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伙杀死,作案动机就是因为扯不清的债务问题。反正死无对证,又没有借据,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跟孔春山之间是否真有债务关系。
说到最后,乔雨萍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会议桌上,面对着众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给自己的学生在下课铃敲响时做课堂总结一样:“所以,我觉得,为什么金玉红等人虽然没有杀人,却一定要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舐犊情深,宁愿自己因为背负杀人罪名去坐牢,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最后的推理,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是听得入神了,还是心存鄙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的讲述。
她心里有些忐忑,用手抚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仅仅只是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不要笑话我这个外行。”
会议室里仍然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范泽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说:“乔老师,他们不是要笑话你,是他们听完你这大胆而缜密的推理之后,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
乔雨萍问:“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不好意思?”乔雨萍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他们都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范泽天朗声笑道,“因为你虽然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却把职业警察的活儿给干了,把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给破了。姑娘,你不当警察可真是浪费了!”
乔雨萍自然听得出这是在表扬她,脸上笑意微露,略显羞赧之色,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这次虽然是班门弄斧,但毕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这位黑脸神探的认可。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表示谦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范泽天扭过头去,对李鸣说:“这一回啊,你这位老同学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可得代表咱们专案组好好感谢感谢她。我看这样吧,晚上你请她吃顿饭,记得把账单拿回来,我签字报销。”
李鸣呵呵一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晚上7点,李鸣遵照队长的指示,在镇上一家特色酒店请乔雨萍吃饭。吃饭的时候,李鸣告诉她,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范队再次提审了金玉红等人。
范队把几点证据和她在会议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说了,金玉红等人已经承认孔春山确系杜娟等四个女生所杀,他们为了保护女儿,只好匆忙赶回来处理孔春山的尸体,并在被警方识破他们伪造的现场之后,一齐站出来为女儿顶罪。
金玉红等人最后的供述,与乔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们在处理孔春山尸体的过程中,有明确的分工,宫得贵和金玉杰负责用摩托车将孔春山的尸体运进屋,而金玉红和陈久则负责在孔春山家里伪造其意外触电死亡的现场。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难怪那个半夜偷鱼的黄世运说,那天凌晨他只看见宫得贵和金玉杰二人骑着摩托车从果园里出来,并没有看见陈久和金玉红二人,原来后面两人当时根本就没有到果园里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楼下等着前面二人将尸体送来。”
李鸣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身走到一边,接听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乔雨萍看出了端倪,问:“怎么了?”
李鸣说:“是范队通知专案组的人回去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孔春山的案子,还有咱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新情况?”乔雨萍睁大了眼睛,“什么新情况?”
“范队没说,只是叫我回去开会。抱歉,我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吃好吃饱,餐费我已经付过了。”
李鸣说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跑步出了酒店。
乔雨萍坐在饭桌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9
这一顿饭,乔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完,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回碾子湾村的乡村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辆“摩的”,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学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鸣从酒店离去时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后,范泽天已经提审过金玉红等人,证实她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几乎已经可以完美结案。但是现在,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竟然导致专案组的人要连夜开会重新研究案情。出现的这个“新情况”,会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吗?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命案本与她并无切身利害关系,但现在,她却超乎寻常地关心起这个案子来。她很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新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鸣给她打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没有响,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拨通了李鸣的手机。
李鸣在电话里轻轻“喂”了一声,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听起来他好像还在会议室开会。
乔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电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问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错误的?”
“这个……”李鸣犹豫一下,电话里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杂音渐小,应该是已经到了门外。
他压低声音说:“晚上文丽已经找到了金玉红的女儿杜娟等四个女孩,她们也已经承认孔春山是她们所杀。情况跟你推断的一样,她们说她们是在暗中护送你回校时,在果园里遭遇村长孔春山性侵,她们奋力反抗,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她们还说,以前她们去村长家借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时,就曾遭到这位流氓村长的骚扰,后来她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里借电话了,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流氓村长的魔爪……当时,先是由杜娟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孔春山砸晕在地,然后是她表妹金小秋接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孔春山头上砸了第二下,这时候孔春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宫敏和陈燕子觉得不解恨,又从金小秋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一起往孔春山头上砸了几下。每个人具体砸了孔春山几下,都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说只砸了一下,有的说砸了两下。砸完之后,才发现孔春山已经死了。经过文丽反复确认,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女孩是用同一块石头砸向孔春山的。而且这块石头早在警方在果园里勘察案发第一现场时,就已经找到,但因为时间太久,且被雨水淋过,石头上面已经找不到任何指纹。”
乔雨萍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强调石头的作用,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鸣说:“法医最新的尸检报告里说,孔春山头上一共有五处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处伤痕,都是被同一块石头砸出来的,但还有一处伤口,不像是用这块不规则的凶器砸过后留下的痕迹。经过法医对这个伤口中的一些提取物进行化验,最后确认,这是被砖头砸过后留下的伤口,也是孔春山头上最深的一个伤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话,那么这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现在经过咱们警方反复调查确认,四个孩子并没有用砖头砸过孔春山。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到碾子湾村那片果园里对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砖头……”
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叫李鸣的声音,李鸣应了一声,忙在电话里说:“范队叫我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电话。”
“可是……”乔雨萍加快语速,还想问他一点什么,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乔雨萍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四个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块石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却是一道被砖头砸出的伤口。石头和砖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里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
是四个女孩惊慌之中记错了,还是另有隐情?莫非那个用砖头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也许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也许是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转,案情太过复杂,她想着想着,竟感觉有些头痛起来。她摇摇头,还是决定先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考虑。
她刚躺到床上,脑海里“砖头”这两个字,忽然就像一块真正的砖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她的时候,她不是曾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吗?记得当时扔出这块砖头之后,孔春山好像就没再追上来了。当时两人相距并不太远,情况紧急之下,她扔砖头时已经使出全身力气,难道孔春山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出的砖头……
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她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砖头砸死的,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绵软无力,无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帮助警察破案缉凶,查来查去,最后却引火烧身,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对自己的爱戴,她心里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错,她才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杀人凶器,则是她扔出的那块砖头。
她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水。怎么办?向警方坦言一切,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警方继续怀疑那四个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继续让那四个孩子替她顶罪,她们都是未成年人,从法律上讲,她们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到底该怎么办?她仰面向天,脑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几下,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的噩梦,但是后脑勺碰到床沿传来的明显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杀人了,她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为一名老师,她绝不可能以牺牲四个孩子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让四个学生去为自己顶罪!
下定决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变主意一样,她立即跑到村里,请一位学生家长用摩托车把自己送到镇派出所。
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派出所的门开着,门后的值班室里坐着一名年轻民警,正在眯着眼睛打盹儿。
乔雨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步走上二楼。
会议室里还有灯光透出来,估计李鸣他们还在开会。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咬咬牙,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空荡荡的,只有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一个人站在窗户前,正抱着两只胳膊,看着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着。
听见脚步声,范泽天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也很意外,说:“范队长,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一个人待在这会议室啊?”
范泽天说:“哦,我正在等人。”
“等谁?”
范泽天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是来找李鸣的吗?他刚开完会,估计这会儿跟几个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乔雨萍摇摇头,鼓起勇气说:“不,范队长,我、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找我?”范泽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显得有点莫名其妙,“自什么首?”
“我……”乔雨萍犹豫一下,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说,“孔春山其实是被我杀死的!”
“被你杀死的?”范泽天皱眉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们追查凶手吗?”
“是的,我以前并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见范泽天越听越糊涂,就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砖头”这个词,推断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过程,跟这位刑侦大队长说了。
范泽天听罢,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够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砖头砸死的,那么他后来又怎么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个孩子又为什么要承认是她们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队长,那只是孩子们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假如我成了杀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当她们的老师。她们是不想失去我这个老师,同时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杀人,也不用坐牢。所以,当她们看见我用砖头砸死了孔春山之后,又捡起一块石头,每个人都用力在孔春山头上砸了一下,然后就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亲,说自己杀人了。当然,后来几位家长出人意料的行为,已经不是她们几个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乔老师,你确定你要自证其罪吗?”范泽天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知不知道,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确实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个后果。我总不能让四个学生来替我顶罪吧?那样很可能会毁了这四个孩子的一生,也会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范泽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说我在等一个人,你问我在等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我其实是在等你。”
“等我?”乔雨萍睁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乔雨萍一抬头,见他虎目含威,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你曾听我说过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块砖头击退流氓村长的事,后来又知道那四个女生只是用石头砸过孔春山的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砖头。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难推断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块砖头,让孔春山死于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鸣已经在电话里将咱们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况告诉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快就会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这里等我来自首?”
“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来,或者说我畏罪潜逃,连夜离开了碾子湾村呢?”
范泽天的脸绷得紧紧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同样的,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获得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最新的消息。”
乔雨萍大感意外:“还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欢叫他老曹,他是咱们法医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他有很多学生,现在都已经是法医界的骨干了。孔春山命案发生的时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尸检,是由他的两个学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学生在孔春山身上发现了一些疑点,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向老曹请教,最后老曹从学生的疑点中,发现了更大的疑点。他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在尸检过程中遗漏了什么,于是连夜赶回法医中心,亲自动手给孔春山再次尸检。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以前咱们都没有掌握的情况。”
“什么情况?”
问这句话时,乔雨萍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老曹说,他检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压性心脏病,如果情绪过分激动,或者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很容易导致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从孔春山头上被砖头砸出的伤口判断,虽然伤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并不是很大。他怀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砖头砸中之前,就已经因为血压骤升,导致心脏病发而突然死亡。当然目前来说,他仅仅是有此怀疑,是否真是这样,还要等他明天对孔春山的尸体进行详细的病理剖检……”
乔雨萍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