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周心如十分伤心,他一直在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照顾她,后来两人渐生情愫,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范泽天听完后,没有再说话。
他跳下车时,文丽迎上来问:“怎么样,范队?”
范泽天思索着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案子可能没有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命案发生后,无论是昨晚的偷情事件,还是作为凶器的弩箭,以及被带进房间的树叶,所有罪证的矛头都指向何子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也太不小心了。”
文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嫁祸给他?”
范泽天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文丽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认定何子尉是杀人凶手,未免就太草率了。
范泽天围着案发现场转了两圈,最后站在了周心如毙命倒地的台阶上。那台阶不高,共有三级,跨上台阶,就进入了108号洋楼的门厅。门厅不大,里面摆着几张沙发,与大门相对的,是楼梯。因为是低层小楼,所以这里没有安装电梯。
他站在门前的第二级台阶上,抱着胳膊肘仰头向上望,视线正好与二楼墙壁保持在水平位置。二楼墙壁上有个铝合金窗户,玻璃窗是关着的。他信步走上二楼,楼梯两边是两间客房,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个小房间,门牌上写着“服务台”三个字,房门是关着的,他扭动锁把,房门锁上了。
他下楼问:“谁是这栋楼的服务员?”
两个穿白衬衣的小姑娘站出来说:“我们两个就是。”
范泽天说:“请你们开一下值班室的门。”
两个服务员跑上楼,很快就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范泽天让她们站在门口,自己走进房间,值班室很小,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服务台和两把凳子。
向外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推开窗门,向下一看,窗口正对着楼下周心如倒地的位置,警方用白粉笔画的尸体图形分外清晰。
如果周心如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么可以想见,其后脖颈中箭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窗口的。
他心里忽然一动,折回身,问两名服务员昨天值班的情况。
两个小姑娘说自己白天在服务台值班,一般过了晚上12点,如果客人没什么特别的需要,她们就把值班室打扫干净,锁上门回宿舍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她们一上班,楼下就发生了命案,她俩一直在楼下忙着,还没来得及上楼呢。
范泽天点点头,说:“请暂时把这个房间的钥匙交给我,你们先不要进去,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两个小姑娘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把钥匙掏出来交给了他。
范泽天叫来两名痕检员,让他们彻底检查值班室,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痕迹。
两名痕检员趴在地上忙了一阵儿,终于在地板上提取到几枚清晰的脚印,这些脚印来自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自己刚才踏出的脚印,另一个是一双四十二码的男子皮鞋脚印。皮鞋似乎在窗前站过很久,所以窗户下有被皮鞋反复踩踏的凌乱脚印。
范泽天说:“这个皮鞋印,应该是何子尉婚礼这批客人中的某个人留下的,你们赶快拿去比对一下,先从住在这栋楼的客人开始。”
两人领命而去。
范泽天又问两名女服务员:“你们下班的时候,这窗户是关上的吗?”
女服务员说:“是的,不但是关上了的,而且里面的锁扣也是锁上了的,因为那个窗户锁扣生锈了,很难锁上,所以我们干脆锁上之后,平时就一直没有打开过。”
范泽天说:“可是我刚才打开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锁上啊,一推就开了。”
服务员一愣,说:“不可能啊,明明是锁上了的。”
另一个服务员说:“也许在你之前,有人打开过窗户,一般窗户往左右两边用力一推就自动扣上了,但那个人不知道这锁有问题,所以锁没锁上也没有留意。”
范泽天说:“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小姑娘脸红了,说:“我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
不大一会儿,两名痕检员向范泽天报告,初步确认,值班室的脚印是弓建留下的。而且弓建是个瘸子,与这左右深浅不一的脚印也很吻合。
范泽天“嗯”了一声,点头说:“果然是这小子。”
7
范泽天缓步走下楼,看见弓建正坐在花坛边抽烟。他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问:“还有烟吗?”
弓建说:“有的。”忙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又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范泽天抽了两口,抬头看着眼前的108号洋楼,问:“你住二楼哪间房啊?”
弓建说:“二楼楼梯间右边那间。”
范泽天“哦”了一声,说:“那间房离服务台很近啊。”
弓建点点头说:“是的,跟他们的服务员值班间是斜对门。”
范泽天眉头一挑,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他问:“今天早上,你进过那间值班室吗?”
“今天早上?”
弓建把正准备送进嘴里的烟放了下来,摇头说,“没有啊。”
范泽天吐了一口烟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底牌:“可是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你的脚印。”
“哦,这个不奇怪。”弓建用轻松的口气说,“我昨天和前天都进去过,我的手机充电器忘记带了,找服务员借过几次充电器,里面有我的脚印很正常。”
“问题是,服务员昨天半夜12点下班时,已经用拖把把值班室里里外外都拖得干干净净,你昨天和前天留下的脚印,绝不可能保留到今天。这脚印,只能是昨晚半夜之后到今天早上留下的新鲜痕迹。”
“是你们弄错了吧?那房间门是上了锁的,我就是想进去,也进不去啊。”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范泽天适时亮出自己掌握的第二张底牌,“我已叫人调查过你的底细。近三年来,你一直在广东那边跟着一个盗窃团伙混,曾多次入室盗窃,并且还有过被当地警方刑拘的记录。我想以你的开锁技术,想要打开一把这样普通的锁,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弓建神情一变,转头盯着他:“范警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我曾经做过小偷,那也并不代表我现在还是小偷吧?你且说说,这一大清早的,我没事撬门跑进那值班室做什么?偷里面的毛巾还是茶杯啊?”
“你进去不是为了偷东西,”范泽天冷声道,“你进去是为了杀人!”
“杀人?”
弓建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踮着一只跛脚跳起来,“难道你怀疑周心如是我杀的?”
“我正是这么怀疑的,是你站在二楼值班室窗口,用弩枪射死了周心如。”
“笑话,那支弩箭射中了周心如的后颈,凶手开枪的位置只能是在她身后。如果我站在二楼往下射箭,以她当时所处的位置来说,只能射中她的头顶。难道我是一只鸟,能从窗口飞到她身后,把箭射进她后脖颈,然后又飞回来?”
范泽天呵呵笑道:“年轻人,你这是在考我吗?你站在二楼窗口,也完全可以把箭射进周心如的后脖颈,比如说在她正弯腰捡地上的东西的时候。”他站起身,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昨天晚饭的时候,弓建从周心如手提包里偷走了她的眼镜盒。今天早上,当周心如出去练习瑜伽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楼上暗中观察,估计她快要回来的时候,就将这只眼镜盒放在了门口正对着二楼窗口的第二级台阶上。周心如练完瑜伽回来,上台阶时,看到自己的眼镜盒掉在这里,自然要弯腰去捡。就在她低头弯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脖颈是前倾向上的,完全暴露在了躲在二楼窗口的弓建的弩枪之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弓建毫不费力地就一箭射穿了周心如的脖子。
周心如手里拿着眼镜盒,中箭后顺势扑倒在地,很快便死去。
一支箭插在周心如的脖子后面,无论谁看到她向前扑倒毙命的姿势,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那箭一定是从后面射来的。
如果弓建真的是躲在后面花坛杀人,无论他怎样小心,总会留下让警方觉察到的痕迹,但他杀人时根本没到过那里,所以任凭警方怎样围着那个花坛调查,也绝不会查到他身上。
弓建听范泽天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他的话道:“范警官,我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知道一桩命案发生后,你们警方面临的压力很大,但压力再大,也不能像你这样冤枉好人,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顶罪啊。你说我杀了周心如,那我问你,为什么我箭囊里的箭一支不少?你说何子尉不是凶手,他箭囊里的箭为什么会少一支?他要是没有杀人,为什么要用别的箭来冒充山庄里的箭?”
面对对方的质疑,范泽天并不着急,淡淡一笑,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是很容易解决的。因为你早有预谋,所以进景区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支箭,你用这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一支箭,所以你手里就有十三支山庄里的弩枪用箭,射杀周心如用了一支,你的箭囊里还剩下满满的十二支。”
“警官,你可以去问一下何子尉,在周心如出事之前,我有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我根本就没有进去过,怎么去换箭?”
“你说得一点没错,周心如出事之前,你确实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但是周心如出事之后,你去叫何子尉下楼时,不是进去过一次吗?我所说的换箭之事,不是发生在命案发生之前,而是在命案发生之后。”
今天早上,当有人发现周心如出事之后,弓建抢先跑下楼,看到周心如确实已经死亡,便又立即爬上三楼,去叫醒死者的丈夫何子尉。
何子尉听闻妻子出事,仓促间只穿着一条裤衩就往楼下跑,而弓建则借助给他拿衣服的机会,进入了他的房间。而就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弓建已经快手快脚地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从外面带进来的一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箭,并且顺手把昨天晚上在花坛边摘到的两片树叶,丢到了何子尉床下。
后来,他又在某个时候回到自己房间,把从何子尉房里换来的箭,插进了自己的箭囊。这样一来,他箭囊里的箭就一支不少,而且都是山庄里的箭,而何子尉的箭囊里,则有了一支来历不明令人起疑的箭。而正是这支箭和他床底下的黄梅刺叶子,成为了他杀妻的最直接的证据。
弓建为了达到嫁祸于人不留痕迹的目的,作案时一直戴着手套,所以作案现场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但是因为那间服务员专用的值班室他曾进出多次,所以留下脚印是正常的,如果没有他的脚印,反而不正常,因此他并没有及时擦去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脚印。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前一晚半夜服务员下班前,曾用拖把拖过地,留下的脚印正好成为了警方怀疑他的罪证。还有那没有关紧的窗户,和窗户下凌乱重叠的足迹,都说明他曾打开过窗户,并在窗户前有过较长时间的停留。
“那么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发问的是女警文丽。
范泽天的一番推理,早已把身边几个属下吸引过来。
“说到他的作案动机嘛,就不得不提三年前的一场意外。”范泽天把自己从何子尉那里听到的三年前发生在周心如和几个男人之间的那场意外,跟大家说了,然后分析说,“三年前,弓建的一个玩笑,使得他们中一个叫郑一鸣的朋友失足落水身亡,而这个郑一鸣,则正是周心如周大小姐在三个追他的男人中经过郑重考虑后准备选择托付终身的人。周心如责怪弓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将其推下深涧,致其右腿骨折,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更惨的是,弓建很快就被周心如父亲的公司开除,连吃饭都困难了。弓建只得含恨离开家乡,到外地谋生,结果却混得并不如意,他心中对周心如的怨恨之情,自然又增加了一分。这次回乡,正赶上周心如和何子尉结婚,看着昔日好友过得幸福富足,自己却混得如此落泊,走到哪里都遭人白眼,心理失衡之下,便对这位昔日自己暗中追求过,人家却不领情反而害得他变成瘸子的周大小姐动了杀机,并且决定将杀人罪名嫁祸给何子尉,谁叫这小子混得比他弓建好呢?”
正在这时,两名痕检员过来报告,说他们检查过二楼服务员值班室的门锁,外表看不出什么,里面的锁心确实存在被人强行撬动过的痕迹,而且刚从弓建房间里搜出一套开锁工具,上面还粘着少许铁屑,经初步检验,应该是值班室门锁上落下的铁灰。
文丽猛然推了弓建一把:“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8
弓建看了范泽天一眼,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打火机点烟。虽然他脸上表情出奇的平静,但范泽天却发现他点烟的时候,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得厉害,连续摁了三次打火机,就是没能把一支烟点燃。
他只好把烟夹在手指间,沉默好久,才叹口气说:“范警官,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神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的推理大部分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对。”
“哪一点?”
“那就是我的作案动机。我之所以要杀周心如,并且嫁祸给何子尉,让他背负杀人罪名,其动机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因为当年周心如发大小姐脾气使我右腿骨折变成一个瘸子,我倒还不至于对他们两个心生杀意。”
范泽天略显意外地看着他:“那你杀人嫁祸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弓建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再次把烟叼进嘴里,点燃后使劲抽了一口,他那一张阴鸷的脸,就在烟雾中变得迷离起来。
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不久,他曾回到事发的那个水库,通过跟水库管理员交谈,他得知为了加强对水库的监控,水库管理处在水库周围安装了几个隐蔽的摄像头。
他心里顿时就留意上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就给那个管理员带了一条好烟和一瓶好酒,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他提出要看看水库的监控视频,管理员就让他看了。
结果弓建在管理处的电脑中发现,有两个摄像头能分别拍到郑一鸣在追逐他时掉入山涧及他与何子尉合力将郑一鸣从水库中救起的镜头,只不过镜头离得有点远,画面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身上正好带着u盘,就随手把这两段视频复制了下来,拿回家后,放在抽屉里,过一段时间,也就忘记了。
后来,他离家出走三年,上个月回到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u盘,闲来无事,就请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指导他,对视频作了一些处理,画面清晰度提高了不少,结果他却从视频里看到了让他震惊和愤怒的一幕。
第一段视频左下角,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隐约拍到了郑一鸣落水的经过。先是一条长长的人影,飞快地跨过了山涧,弓建认得,那正是自己的身影。紧接着,郑一鸣追上来,但郑一鸣的身材没有他高,双腿更没有他那么长,跨跳能力显然不如弓建,面对两米多宽的山涧,他犹豫一下,紧急刹住了脚步。然而,就在他身形未稳之际,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手,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郑一鸣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前倾,掉进山涧。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问题,由始至终都没有拍到后面那人的脸。但弓建知道,当时能站在郑一鸣身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何子尉。
原来郑一鸣并不是因为玩笑中追逐他时失足落水的,而是被何子尉从后面推下去的。
第二段视频,因为事发地点距离摄像头相对较近,所以画面要清晰一些。
郑一鸣被奔流的涧水冲入水库,弓建和何子尉随后赶到,二人合力将郑一鸣从水中捞起,然后懂得急救知识的何子尉听出郑一鸣还有心跳,一边对其实施急救,一边叫弓建去找小薇和周心如过来帮忙。
画面虽然是无声的,但弓建还是能回忆起何子尉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弓建转身往山上跑,待看不见他的背景后,郑一鸣忽然喷出一口水,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何子尉却停止了急救,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死死地捂住了郑一鸣的口鼻。
郑一鸣似乎有了些知觉,两只手抬起来,去抓他的手臂,可是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不大一会儿,郑一鸣的手就垂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何子尉又跪下去听了一下他的心跳,似乎确认他已经死亡,就把塑料袋放回背包。正好这时弓建带着周心如和小薇回来,何子尉便蹲下身,假装对郑一鸣进行急救……
如果不看这两段视频,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三年前郑一鸣的死,其实跟弓建无关,他是被何子尉谋杀的。
站在三年后何子尉跟周大小姐举行婚礼的时间点上来回顾这场谋杀,何子尉的杀人动机就显而易见了。
何子尉知道,自己和弓建,还有郑一鸣,虽然是三个好朋友,但暗地里却在较着劲地追求周心如。
他也知道周心如对他们三个都有好感,但更喜欢的可能是长相帅气性格稳重的郑一鸣,为了把远成集团董事长周远成唯一的女儿追到手,为了日后能成为远成集团的接班人,他在郑一鸣在山涧边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忽然临时起意,将其推入山涧,并将郑一鸣落水的原因归咎于弓建开的那个玩笑。
当郑一鸣被从水库救上来后,何子尉意外地发现他尚有一丝生命迹象,为了不让郑一鸣苏醒过来,同时也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罪行,他将弓建支开后,向郑一鸣实施了第二次谋杀。
如此一来,周心如最心仪的那个郑一鸣死了,间接害死他的凶手是弓建,那么三个围绕周大小姐团团转的男生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位周大小姐,自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而事实上,他的计划也是十分成功的,因为他处心积虑地陪伴在周心如身边,安慰他,照顾她,使她很快走出了那段悲伤的日子。
周心如本就对他心存好感,这时以身相许,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听完弓建的讲述,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弓建和何子尉、周心如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令人悲愤的恩怨情仇。
文丽看着他问:“发现何子尉是杀人凶手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周心如?当年误会你的人就是她,难道你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吗?”
弓建苦笑一声:“告诉她有什么用?这个大小姐的脾气我最清楚,现在她都要跟何子尉结婚了,就算知道真相,难道她还会报警让警察把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何子尉抓去枪毙吗?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估计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个真相掩盖起来,甚至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影响他们家族和企业的声誉与形象,她很可能还会动用他父亲的势力对我杀人灭口。”
“那你也可以直接报警啊?”
“报警有用吗?就算把何子尉抓去枪毙,可是这对周心如本身却毫发无损,最多她再找一个男人结婚,照样过她大小姐的生活。报警能让我这条断腿复原吗?报警能换回我这几年失去的一切吗?不能,完全不能。”弓建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咬着牙道,“所以我恨,我恨何子尉,更恨周心如,如果不是何子尉陷害我,我就不可能背上过失杀人这个罪名,如果不是当年周心如不问青红皂白地责怪我,朝我发脾气,将我推下山涧,我能成为一个瘸子吗?我能混成今天这个落魄模样吗?”
文丽问他:“所以你就决定亲自动手向他们复仇?”
“是的,我发誓要让何子尉和周心如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他们毁了我一生,我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所以你精心谋划,实施了这个一箭双雕之计,如果你的计划成功,既可以杀了周心如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又能嫁祸给曾经陷害过你的何子尉,让他因杀妻重罪而坐牢,甚至吃警方的枪子儿,是不是?”
“是的,这正是我的计划。只可惜……”弓建抬起头来,看了范泽天一眼,眼睛里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悲哀……
范泽天挥挥手,对文丽等人说:“给他上铐子,把他带回去。何子尉涉嫌三年前蓄意杀人,也一并带回去调查。”
9
经审讯,弓建对其用弩枪射杀周心如、事后嫁祸给何子尉的罪行供认不讳。
警方从他家里的电脑中找到了他指证何子尉三年前杀害郑一鸣的那两段视频,但何子尉却在审讯中矢口否认自己在三年前杀过人。
他说:“我和阿鸣私下里是最要好的朋友,怎么会对他下毒手呢?这段视频明明就是弓建伪造的,他是在陷害我。”
文丽把审讯结果向队长作了汇报,范泽天有些意外,说:“连弓建都认罪了,想不到何子尉这家伙反倒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我看对何子尉的审讯工作,先停下来,咱们如果没有掌握令他信服的确凿证据,估计他也不会在审讯中认罪。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咱们也没有办法。他的案子,还是先调查一下,等咱们有了新证据再提审他。”
文丽面露难色,说:“何子尉谋杀郑一鸣这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地点又在郊外,最麻烦的是,事发当时在场的五个人,其中郑一鸣和周心如都已经死了,弓建和何子尉都在刑拘,这两个人相互指证对方,供词相互矛盾,都不足采信。除了这四个人,当时在现场的,就只剩下周心如的表妹小薇了。”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三年前的案子,现在咱们唯一可以信任的知情者,就只有这个女孩了。你赶紧去找她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文丽点点头说:“好的,我马上去。”
她查到小薇的手机号码,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关于三年前郑一鸣溺水身亡那件案子,她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小薇说:“那好吧,下班后我在咱们公司对面的左岸名城咖啡厅等你。”
远成实业集团的办公大楼坐落在青阳大道中段,一幢十层高的白色大楼,面向街道的一面,全部是蓝色的玻璃幕墙,显得十分气派。左岸名城咖啡厅就开在这幢大楼的对面。
下班后,文丽赶到咖啡厅时,看见一身职业套装的小薇已经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她。
文丽坐下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小薇说:“没关系。自从表姐出事之后,姨父从美国赶回来就病倒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帮姨父处理表姐的后事,今天才回公司上班,所以有点忙,没办法,只能约你下班后见面。”
文丽对周心如的这位表妹印象并不深刻,两人只在温泉度假山庄周心如的命案现场说过几句话,印象中她是一个说话怯生生的女生,但今天见面,虽然才交谈两句,却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成熟了许多,是她这一身成熟的职业装让自己产生了错觉,还是周心如死后,这位经历过变故与悲伤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熟了呢?
“你喝点什么?”小薇说,“我请客。”
文丽说:“谢谢,咖啡吧。”
当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后,两人都没有喝,只是拿着小勺子在杯子里轻轻搅拌着。
文丽说:“我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三年前郑一鸣溺水身亡的经过。你也知道,现在弓建指证说当年是何子尉害死了郑一鸣,而何子尉则说是他伪造证据陷害自己。到底他们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现在我们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小薇放下勺子,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怀念与迷惘混合的表情,目光看着咖啡厅里橘红色的吊灯,眼神显得有些缥缈,仿佛文丽的一句话,让她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
她说:“对于三年前的那场变故,我了解得其实也不多。当时我和表姐,还有郑一鸣、弓建和何子尉,我们五个死党结伴去市郊的青阳山驴行,悲剧就发生在下山途中。当时我和表姐两个走在后面,他们三个男生走在前面,后来不知道他们三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边笑闹着一边追逐起来。弓建一个人跑在最前面,阿鸣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赶,何子尉在最后面,一边大笑,一边跟着他们跑。我和表姐并没有在意,一直落在后面,一边观赏沿途风景,一边慢慢走着。后来走到一个拐弯处,前面三个人都不见了,我们才加快脚步。谁知拐过弯后,忽然看见何子尉站在一条山涧边朝我们喊,说是阿鸣在追逐弓建的过程中,失足掉到山涧里去了……”
“等等,”文丽打断她的话问,“你是说,当时只有何子尉站在山涧边,对不对?弓建不在吗?”
“弓建已经跳过山涧跑远了,直到我和表姐赶到山涧边,他才从山涧那边跑回来。山涧水流很急,掉下去是很危险的,我们都很着急,分成两拨去寻找阿鸣。结果弓建他们在山下水库中找到了阿鸣,听说当时阿鸣还有心跳,但是等到弓建返回山上叫我们,我跟表姐赶下山时,他已经死了,当时我还检查过他的瞳孔,确实已经扩散了。后来表姐的情绪有些失控,竟然失手把弓建也推下山涧,幸好弓建水性好,没有溺水,但是右脚被摔得骨折,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
“如此说来,郑一鸣掉落山涧的过程,你和你表姐并没有亲眼看到,弓建跳过山涧跑到前面去了,也没有看到,是吧?”
“是的,阿鸣落水的过程,我们都是听子尉说的。当时谁也没有想过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当时并没有想到?”文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已经开始怀疑他当时说的不是真话了,对吗?”
小薇摇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文丽问:“你觉得郑一鸣有可能是被何子尉蓄意谋杀的吗?”
“阿鸣落水时,只有子尉在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有谁能知道呢?”小薇喝了一口咖啡,也许是没有加糖的咖啡有些苦涩,她的柳眉微微皱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文丽说,“我们五个人,曾经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啊,每天上班一起工作,下班一起玩耍,心地单纯,无忧无虑,是什么让我们一个个都变了呢?变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唉,假如还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啊!”
文丽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
也许生活就跟眼前的这杯咖啡一样,无论你加多少糖,都没有办法完全掩盖那与生俱来的苦涩味道。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自己的年龄只比这女孩大几岁,她自己也是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她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看到的丑陋与罪恶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也就会变得越来越成熟,甚至是冷漠。
第二天上班,文丽向队长汇报了询问小薇的结果。
范泽天说:“这么说来,郑一鸣落水及在水库边被人施救时,都只有何子尉一个人在场了?”
文丽点头说:“是的。当时的情况,小薇她们也都是听何子尉说的,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这案子还真难啃啊。”范泽天把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那咱们现在也只能从弓建提供的那两段视频开始入手查起了,这是目前咱们唯一掌握的证据。”
“可是那两段视频,何子尉说是假的,根本就是弓建特意伪造出来陷害他的。”
“视频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能由他说了算啊,咱们得找专家鉴定。”范泽天考虑了一下,说,“我看咱们下一步的工作就这么安排,你带着小李,拿着这两个视频文件去一趟省城,找省厅的刑侦技术专家鉴定一下,看看这两个视频到底是真是假,然后请他们出一份鉴定证明。如果被省厅的技术专家鉴定为真实有效的证据,那就容不得何子尉抵赖了。”
文丽接到命令,立即带着侦查员小李,在包里揣着两张刻录有那两段视频文件的光盘,直奔省城。
来到省公安厅,直接找到范泽天早就联系好的几位刑侦技术专家。
专家们仔细看了光盘里的视频,稍加分析之后,就有专家皱眉摇头,说:“你们这两个视频,不是原始文件吧?”
文丽想起弓建说的他曾用软件处理过视频,以达到画面更加清晰的目的,于是点头说:“是的,犯罪嫌疑人曾用软件处理过视频,要不然看不清楚。”
专家说:“这就不好办了,既然是经过软件处理过的视频,咱们再作鉴定也就没有意义了。你最好能找到视频的原始文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这样咱们才好鉴定。”
文丽和小李都有些沮丧,回来后把情况跟范泽天说了。
范泽天说:“这不是为难咱们吗?事情都过去三年了,咱们上哪去找原始文件?”
文丽想了一下,说:“弓建不是交代说这两段视频是他从青阳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里复制下来的吗?咱们去水库那边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范泽天说:“行,你赶紧跟小李一起去看看。”
文丽和小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青阳水库。
现在正是多雨的季节,水库蓄水量增大,正在向下游开闸泄洪。水声轰鸣作响,水雾腾起数丈高,场面十分壮观。在水库大坝的最高处,有一幢小砖房,挂着管理处的招牌。
文丽他们走进去时,屋里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埋头玩着手机游戏。
文丽向他亮了一下证件,说要找水库管理员。年轻人略显紧张地站起身,说:“我就是。”
文丽向他说明来意,年轻人说:“视频监控终端在办公室里,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年轻人把他们带进里面一间小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脑,液晶显示屏被分隔成几块,正是通过外面的摄像头实时监控水库各处情况。
小李在电脑硬盘里找了一下,发现里面只有最近三个月的视频资料,三年前的文件根本找不到。
他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监控软件每隔一段时间会自动生成一个视频文件,保存在电脑硬盘里。这些文件占的物理数据非常大,很占电脑硬盘空间,一般来说,每隔一个月,最多三个月,就会被电脑自动删除。所以现在要在这台电脑里寻找三年前的视频资料,估计不大可能。”
文丽问:“那请电脑高手来,有没有办法恢复三年前被删除的文件?”
小李笑了,说:“丽姐,你忘了,我就是从技术科转来做侦查员的,我就是咱们队的电脑高手,这个电脑的硬盘我检查了一下,至少已经被格式化好多次了,估计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恢复三年前的数据了。”
文丽看了那年轻的管理员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吧?”
管理员点头说:“是的,我今年才来顶我父亲的班。以前一直是我父亲在这里值班,他去年年底退休了。”
“能把你父亲的地址告诉我们吗?我们有些情况想向他求证一下。”
年轻人说:“可以。”就把他父亲住处的地址说了。
文丽用笔记了下来。
10
年轻人的父亲,那个老水库管理员,住在城关路一栋等待拆迁的旧楼里。
文丽和小李找过去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老人正在外面走廊里准备生火做饭。
刚听文丽说完“我们是公安局的”这句话,老人就变了脸色,手中正给煤炉煽风点火的蒲扇也掉到了地上,拍着大腿说:“是不是我儿子又犯事儿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分,让他顶了我的班,还不知道收敛。”
小李说:“不关你儿子的事,他在水库值班,老实着呢。我们来,是有个情况想问一下你。”
“找我问个情况?”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能有什么情况啊?”
文丽问:“老人家,你一直在青阳水库做管理员吧?”
老人点头说:“是啊,一直干到退休。”
“大概在三年前,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给您送了一条烟和一瓶酒,查看了一下管理处电脑里的监控视频。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这事吗?”
老人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不记得了,哦,不,是没有这回事,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更没有人查看过电脑。”
小李知道老头是怕有人追究他收了别人烟酒的事,忙说:“老人家,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跟水库管理处的领导说,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您见没见过这么一位小伙子,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说:“我倒不是怕你们告诉我们水库领导,而是真的没有这回事。那么大一个水库,就我一个人值班,一天到晚无聊得很,如果真有人给我送烟送酒,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可是真的没有你们说的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这么一回事。”
文丽还不死心,拿出手机,翻出用手机拍摄的弓建的照片,递到老人面前说:“大爷,请您看看,就是这个人,我们找到了这个人,是他亲口说三年前找过您。”
老人看了照片一眼,不耐烦地说:“我虽然退休了,但还没有老糊涂,我不认得这个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东西看电脑。”
文丽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还想叫老人认真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却被小李扯了一下衣袖。她只得跟着小李向老人告别。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老人忽然从后面追上来说:“哎,等等,警察同志,我记起来了,三年前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到水库管理处找过我,不过倒是有一个女大学生,去过管理处。她说自己独自进山游玩,走得累了,想到我那里歇歇脚,还用她的照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整天守在水库边,难得照一回相,想让她把拍我的照片留下。女孩说照片没有洗出来,没办法留给我,除非有一台电脑。我说我后面这间办公室里就有电脑,只不过是用来监视水库情况的,不知道能不能存照片。女孩说没问题。她就进去把相机和电脑用一根线连在一起,一个人鼓捣了一会儿,喊我进去说照片已经放进电脑里了,我进去一看,那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啊,连我鼻孔里的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文丽问:“那您还记得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老人说:“具体日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是三年前的九月吧。因为我当时还问那小姑娘说,现在正是开学的月份,你怎么不用上学啊?她说她们大学开学时间比别的学校迟半个月,所以现在还有时间出来旅游。”
文丽看看小李,小李也正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郑一鸣溺水身亡发生在三年前的七月,这个女大学生进入水库管理处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时间上相距太远,应该扯不上关系。
两人回到局里,把从老水库管理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跟队长说了。
范泽天一拍桌子,怒道:“弓建这小子,这谎也扯得太大了。”
文丽说:“既然弓建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他手里那两段监控视频是怎么来的?”
小李说:“难道真的是这小子伪造的?”
范泽天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马上提审弓建。”
弓建被带进审讯室时,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开口就说:“范警官,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我也痛痛快快承认了周心如是我杀的,你们还要怎么折腾我啊?”
范泽天目光如箭,足足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才大声说:“弓建,我们不是想折腾你,我们只想要你说实话。”
“警官,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弓建一脸无辜。
“那我问你,那两段视频,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我从水库管理处的监控终端电脑里复制下来的。”
“放屁!”范泽天一拍桌子站起来,“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那个退休的老水库管理员,他说三年前,你根本就没有去水库管理处找过他。”
弓建笑笑说:“老人家忘性大,三年前的事,现在他不记得也很正常啊。”
“你还想狡辩?要不要我们把水库管理员请来跟你当面对质?”
弓建满不在乎地说:“你叫他来也没有用啊,他老眼昏花认不出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们用脑子想想好不好?如果我没用过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那两段视频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我找人摆拍的啊?”
“我们把视频放给何子尉看了,他不承认三年前是他害死了郑一鸣,他说视频是你伪造的,你是在陷害他。”
弓建说:“我以前在电视法制新闻里好像看到过一个司法原则,叫作谁主张谁举证。如果何子尉认为我提供的视频有问题,是我伪造的,他应该拿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观点。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来推翻我的证据,那就不能说我的证据是假的。亏你们还是老警察,连这个都不懂吗?”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这个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我们已经请省公安厅的刑侦技术专家对你提供的两个视频作了鉴定。”
“结果呢?”
“结果是,这两段视频被你用软件处理过,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
“我是用软件处理过啊,原文件图像比较模糊,只能大体看到人物动作,但无法辨别人物面貌,如果我不用软件处理一下,让画面变得清晰一点,根本就看不清楚啊。”
“所以我们现在想到水库管理处拿到视频原始文件去鉴定,但是三年前的视频资料,早已经删除了,而你电脑里的两段视频又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这会造成我们逮捕何子尉的证据不足,估计再把他关几天,就不得不把他放了。”
弓建在审讯椅上挣扎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不行,他是杀人凶手,你们不能放他。”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望着范泽天,“对了,范警官,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两段视频,是我复制到电脑里之后再处理过的,原文件还储存在我的u盘里,原文件是我直接从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里拷贝过来的,事发当日,从早上0点至晚上12点,两个监控探头拍摄到的监控画面,都分别在这两个视频文件里,文件是水库的监控电脑自动生成的,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和处理。这个算不算原始文件?”
范泽天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李。
小李在技术科干过一段时间,对电脑技术比较熟悉。
他点点头说:“这个当然算。”
范泽天站起身,一边从审讯室走出来,一边说:“文丽,小李,你俩赶紧带着弓建去一趟他家里,把那个u盘拿回来。”
文丽和小李接到命令,立即带着弓建上了警车。
半个小时后,就顺利地从弓建家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到了那个u盘。
小李把u盘插进办公电脑,点开里面储存的两个视频文件,这是两个位于青阳水库不同位置的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日期为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
小李拖动鼠标,第一段视频快进到下午4点32分时,左下角突然显出几个人影,可以明显看到有一双手将一个男人推下了山涧,但把画面放得再大,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没办法辨别出具体是哪个人。
第二个视频要稍微清晰一些,下午5点左右,两个人把一名落水者从水库里拖上来,然后一名施救者离开,另一名施救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捂住了落水者的口鼻,落水者两手无力地在半空抓了几下,就不动了。从身影上可以看出离开者像是弓建,他那时腿还没有瘸,走路速度很快。捂住落水者口鼻的人,像是何子尉。但面目都比较模糊,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他俩。
小李从电脑显示器前抬起头说:“以我的专业知识来判断,这个确实是视频的原始文件。我和丽姐去青阳水库看过那几个监控探头的位置,有两个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角度与这两段视频是相吻合的。”
范泽天说:“那就好,赶紧把这个u盘送去省厅,请省厅的技术专家再鉴定一次。”
于是文丽和小李又跑了一趟省城,这次倒是很顺利,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视频是原始文件,没有经过任何窜改。
文丽又请专家将关键时间段的视频画面剪切复制后进行处理,以增加画面清晰度。
视频处理好之后,清晰度比弓建自己用软件处理过的更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将郑一鸣推下山涧的那双手背后露出的小半张脸,确实是何子尉,而捂住郑一鸣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也是何子尉。
11
早上刚上班,文丽就兴冲冲跑来向范泽天报告,何子尉本来还心存侥幸,但看了经过省厅技术专家处理过的清晰视频,面对这确凿证据,也不得不低头认罪,承认三年前郑一鸣确实是被他推下山涧的,后来见其落水之后并未死绝,又将弓建支开,对其实施了第二次谋杀。
范泽天听罢,脸上并未现出喜悦之情,好像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文丽这才注意到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戳了好几个烟头,房子里烟雾缭绕,她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说:“范队,现在何子尉已经认罪,弓建也已经对杀死周心如的事供认不讳,这案子咱们就算是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还跟这烟过不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办公室着火了呢。”
范泽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目光透过层层烟雾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足足坐了三分钟,才忽然站起身,把半截香烟戳进烟灰缸里,问:“那个水库退休老管理员的地址,你还记得吧?”
文丽点头说:“记得,他住在城关路。”
范泽天说:“很好,现在,你带我去找他。”
“找他?”文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要他来局里跟弓建当面对质吗?”
“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范泽天一边下楼一边说,“既然弓建手里的视频资料是真实和原始的,但老人又说三年前弓建根本没有去找过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文丽说:“也许真如弓建所言,是老人上了年纪,忘记了呢?”
“他长年守着一个水库,十天半月也难见到一个人,如果有人给他送烟送酒套近乎,你说他会忘记这样一个人吗?”
文丽说不出话来,情况确实如此,如果老人不是得了健忘症,这样突出的人和事,确实应该记得。
下楼后,她一面跳上警车一面问:“范队,难道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范泽天启动汽车说:“现在还不敢确定,等我先见见这个老人再说。”
警车很快就拐上了城关路,坐在副驾驶位的文丽用手指了一下,范泽天就在一栋外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的小楼前停下车。
文丽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
那个退休的水库老管理员这时正坐在走廊里一张竹躺椅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黄梅戏腔调,老头眯着眼睛,正和着节奏摇头晃脑,忽然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警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吃了一惊。
范泽天和气地说:“大爷,我们是公安局的,来找您问点事。三年前,您还在青阳水库管理处当管理员是吧?那年七月,有没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您,借故说要在管理处的电脑里看一看监控视频?”
老人认出文丽就是上次来找过他的女警,摇摇头有些生气地说:“没有啊,我上次不是跟这位女同志说得清清楚楚了吗?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来找我。你们怎么又来了?幸好这楼上楼下邻居都搬走了,要不然人家看到警察老上我家门,还以为我儿子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呢。”
范泽天耐心地问:“您说那年七月没有什么年轻小伙子找过您,倒是后来的九月,有个上山旅行的女大学生到管理处休息过,还用过里面的电脑,是吧?”
老人说:“是的,她把给我拍的几张照片存到电脑里去了。”
范泽天问:“她在里面办公室用电脑时,您一直在电脑旁边看着吗?”
老人摇头说:“这个倒没有。那玩意儿我也不大懂,站在旁边也白看。”
“她大概用了多久的电脑?”
老人回忆了一下说:“不太久,大概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当时我正在收音机里听一个黄梅戏小段,这个小段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我快听完的时候,她说弄好了,叫我进去看电脑里的照片。”
文丽一听,顿时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从相机里复制几张照片到电脑里,几分钟就可以完成,而这个女大学生却用了将近二十分钟,这是为什么?难道她是在偷偷拷贝电脑里的视频文件?可是就算这女大学生复制了电脑里的视频文件,那文件又怎么会到弓建手里的呢?难道那个女大学生,干脆就是弓建男扮女装假扮的?这也太扯了。
范泽天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人面前:“大爷,您再好好瞧瞧,那天给您拍照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她?”
老人眯着眼睛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果断点头:“没错,就是她,她当时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看起来比照片里年轻多了。”
范泽天松了口气,主动跟老人握握手说:“大爷,多谢您了!”
文丽的好奇心彻底被队长给调动起来了,下楼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范队,你刚才拿给他看的,到底是谁的照片啊?”
范泽天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递给了她。
文丽接过一看,居然是小薇,不由得一呆:“你怎么知道是她?”
范泽天匆匆下楼,笑着说:“很简单啊,用脚都能想到嘛。”
两人跳上停在路边的警车,范泽天一边开车一边接着说:“弓建拿到了监控视频,但他却并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这些视频文件肯定是别人给他的。水库管理处的监控视频,我听小李说过,好像是被设置成了三个月后自动删除已经生成的文件。郑一鸣被杀三个月之内,只有那个女大学生去过水库管理去,动过那台电脑。如果真的有人偷偷拷贝了里面的文件,那就只能是这个女大学生了,当然,把视频文件传给弓建的人,也只能是她。”
文丽还是不明白:“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大学生是小薇的呢?”
“排除法啊。那你说说,跟这件事有重要关联的女人一共有几个?”
“两个,一个是周心如,一个是小薇。”
“对啊,假如是周大小姐,就算她拿到视频,也不可能交给弓建,对吧?”
“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小薇了。”
“对啊,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身形娇小,扎个马尾辫,背个双肩包,十个人见了,九个人都会相信她是在校大学生吧。”
文丽还是一头雾水,说:“范队,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讲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就把小薇那女孩子给扯进来了?”
范泽天说:“其实这事说起来应该也不算复杂吧。”
小薇曾经学习过医护专业,郑一鸣死后她曾检查过他的尸体,估计事后小薇回想郑一鸣死状,对其死因产生了怀疑,所以事隔两月之后,她又重新去了案发现场,结果发现那里有几个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很有可能拍到了事发经过。
所以她装扮成一个在校女大学生模样,去了水库管理处,想办法接近监控摄像头所连接的电脑,结果真的发现有两个监控探头拍到了事发当时的情形,所以就悄悄用u盘将整个视频复制下来。
她把u盘拿回家细看那两段视频,外人看来虽然模糊难辨,但作为熟悉何子尉的人,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何子尉对郑一鸣做了什么。
这时弓建已经离家出走,她一直隐忍不发,没有把u盘交给任何人。
直到上个月弓建回家,她才把这个u盘交给他。
听完队长的分析,文丽又问:“那她为什么不把u盘交给她表姐,而一定要交给弓建呢?”
范泽天皱眉说:“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也许这正是咱们接下去要调查的方向。对了,我打听到在那三个男生中,小薇最喜欢亲近的人是弓建,弓建离家出走后,也只有她一直在关心和照顾他母亲,所以我想,是不是小薇爱上了弓建。”
“爱上弓建,与一定要把u盘交给弓建,有必然关系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范泽天说,“你们这些年轻女孩的心思,没有人能猜得到。”
“好吧,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范泽天把车开上了解放路,说:“咱们去弓建家里,找他母亲问问情况。他家住在解放路是吧?”
文丽上次跟弓建一起去他家里拿过u盘,就点点头说:“是的。他家具体地址我知道。”
两人驱车来到弓建家里。弓建的父亲早逝,是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他母亲早年从麻纺厂下岗后,就在家里摆了一台缝纫机,靠给人家修补衣服挣点小钱过日子。本以为弓建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她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谁知弓建进入远成集团工作没多久,就离奇受伤,变成了一个瘸子,然后又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为了生计,他妈妈只得又搬出那台老式缝纫机,在家门口摆摊补衣。
苦熬三年,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可他却又变成了杀人犯。她这个当妈的,只能整日以泪洗面,自叹命苦。
看见两个警察走到自己面前,弓建的妈妈有些紧张,从缝纫机后面站起身,两只手握在一起,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文丽忙说:“你不用害怕,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没有别的事。”弓建的妈妈连声说:“好的,好的。”
为了让弓建的妈妈放松下来,范泽天在对方递过的木凳上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薇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
弓建妈妈说:“认识啊,她经常到我这里来看我,跟我很熟了。”
范泽天问:“她跟你儿子弓建是什么关系?”
弓建妈妈怔了一下,说:“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是恋爱关系。以前小薇就跟咱们家弓建处得不错,后来弓建出了事,离家出走后,小薇还经常过来看望我,帮助我,经常问我有没有弓建在外面的消息。上个月弓建回家后,她也是第一个来看望他的朋友。听说周大小姐结婚的时候,本不打算邀请弓建参加婚礼的,是小薇说通了周心如,周心如才给弓建写了一张请柬,让小薇送过来。”
“弓建回来之后,小薇经常跟他在一起吗?”
“对啊,小薇这孩子真不错,咱们家弓建瘸了一条腿,她也不嫌弃,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经常跑来找他玩,有时候玩得太晚,就留在弓建房里过夜。”
“留在这里过夜?”文丽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小薇和弓建还在恋爱阶段,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如此亲密和火热的地步。
“是的,”弓建妈妈点点头,“他们俩关系处得很好,经常关起门在房间里小声说话,好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商量结婚的事,后来我借故进去听了一下,好像又不是的,他们看见我进来,就不说了。假如是商量结婚的事,那也没有什么不能让我这个当娘的听到,对吧?”
“您真的没有听到他们在商量什么?”范泽天问。弓建妈妈摇头说:“是的,只是有一次偶然听到弓建说小薇你放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连累到你的。”
范泽天与文丽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疑虑。
12
回市局的路上,范泽天问文丽有什么想法?
文丽说:“小薇把何子尉杀人的视频给了弓建,两人最近走得很近,而且经常在一起神秘地商量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周心如的婚礼本来不准备邀请弓建,是小薇向周心如提出后,周心如才写了请柬给弓建。我在想,这对男女,他们当时是不是在商量谋杀周心如嫁祸何子尉的事呢?我怀疑是小薇和弓建一起策划了这桩谋杀案。”
范泽天点头说:“嗯,小薇不但是策划人,而且同时也参与了作案。”
“她也参与了作案?”
文丽感到有些吃惊。
“还记得周心如被杀前一晚,何子尉醉酒后在假山后面遇上的那个来去无踪的谜一样的女人吗?”
“记得。可是何子尉说当时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这个女人是谁。难道会是小薇?”
“是的,一定是她。我调查过当晚在度假山庄的所有年轻女人,包括女服务员和女客人,每个人都有事发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包括小薇。她说她当时正陪同周心如在景区小道上散步。可实际上,事发之时,她正好去上洗手间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心如看见何子尉怀里搂着一个女人……”
“你怀疑是小薇在黑暗中换了衣服,戴上假长发,化了装,然后故意倒在何子尉怀里,让周心如看到?”
“是的,小薇本身是短发,戴上长发发套稍微化一下装,就会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且她扑进何子尉怀抱时,一直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那个从天而降,然后又神秘消失的艳丽女郎,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弓建先请何子尉喝酒,让他喝醉,然后小薇假扮神秘女郎扑入何子尉怀中,让周心如吃醋,从而引发他们夫妻间的一场大争吵。这应该是弓建和小薇事先设计好的连环扣,因为只有周心如夫妇前一晚大吵一场,第二天何子尉怒而杀妻,才会有作案动机。”
文丽思索着说:“那么小薇参与策划和实施这个杀人计划的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爱上了弓建,所以就帮助他杀人?这个理由让人感觉有点牵强吧。”
范泽天说:“不,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随着咱们调查的深入,难道你不觉得小薇早已不是一个单纯得可以不计一切后果为男朋友去杀人的小姑娘了吗?这个女人心思之缜密,性格之深沉,恐怕早已超出你的想象。这个案子,倒是越查越有趣了。”他本是个遇强则强,喜欢挑战的老刑警,此时遇上疑难案件,遇上了厉害的对手,反倒更加激起他的斗志。
快到市公安局门口时,他突然一打方向盘,警车轮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车拐个弯,很快驶上了另一条街道。文丽问:“这是要去哪里?”
范泽天说:“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文丽有点莫名其妙。
“二十年前,小薇的父亲因生意失败而上吊自尽,当时坊间对这件事有颇多传言,有人说是现在远成实业集团的老总周远成害死他的。我在想小薇参与杀人,是不是跟二十年前她父亲的命案有关呢?但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能给咱们提供一点资料的,可能只有图书馆的报纸合订本了。”
两人来到图书馆,先找到报纸阅览区,然后再通过管理员,在资料柜里找本地报纸的合订本。
范泽天回忆着说:“小薇的父亲叫邢世海,当时好像开了青阳市第一家私营大型百货公司。他死亡的时间大约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那时我刚刚当上警察不久,对这件事还有点印象,我记得当时天比较冷。”
文丽先找到《青阳日报》二十一年前的合订本,然后从12月份开始,从后面往前翻,最后终于在11月9日的社会新闻版看到了这样一篇新闻:
四海百货董事长邢四海自杀身亡,死因或与公司破产有关
本报讯:昨日,我市四海百货公司董事长邢世海的尸体被人在青阳山发现,死因或与其公司即将破产有关。
四海百货公司是我市首家民营大型百货超市,于四年前开业,曾一度成为市民逛街购物的最佳去处。据记者了解,从去年底开始,四海百货就陷入了财务危机,支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
昨日几位市民去青阳山游玩,在山后古庙中发现有人上吊死亡,立即下山报警。警方经过侦查,证实死者为四海百货董事长邢四海,系自杀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天前。另据警方透露,四海百货因经营不善,面临破产,邢四海自杀原因可能与此有关。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进展情况。
虽然后面写了“本报将继续关注”,但事实上,整个报纸也只有这一篇报道,后面再也没有与此有关的新闻。再看晚报新闻,内容也大同小异。
文丽放下报纸说:“这上面也并没有提邢四海的死,跟周心如的父亲周远成有关啊?”
范泽天说:“那时的报纸还是比较正规的,未经证实的传言还不敢胡乱报道。”
文丽说:“那怎么办?”
“不急,我还有办法。”范泽天胸有成竹,走出图书馆,看看天色,已是中午,就说,“对面有家不错的土菜馆,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给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同事打了个电话,他说这个老同事当年曾参与过邢世海死亡事件的调查,可能会知道一些没有公开的内幕。
电话接通后,范泽天先寒暄几句,然后问起二十一年前的这个案子,老同事想了一下,就跟他聊起来。
二十一年前,邢世海死亡事件发生后,坊间就有传言,说他是被其连襟周远成害死的,但警方在古庙内经过严密勘察和认真调查,最后排除了他杀的可能,确认邢世海系自杀身亡。
后来又有人说是周远成骗光了这位妹夫的钱,致使其公司破产,最终导致他自杀。
当时周远成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但实际上只是一家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
据说他给邢世海介绍了一批货源,人家跟四海百货合作过几次之后,最后一次收了四海百货一大笔货款,还没有发货老板就玩起了失踪。这直接导致了四海百货资金周转困难。
邢四海的父亲请求警方调查周远成是否与那个骗子公司有关系,那个骗子公司在北京,当时警方办案经费严重不足,不可能为了一件已经定性为自杀的案子再投入太多的人力和经费。最后警方简单调查了一下,就以“周远成只是一个介绍人,并没有证据表明他参与了骗局”结案。
而且周远成这个人还算仁义,后来他赚了钱,做起了实业,也没有忘记照顾邢世海的妻女。
文丽听队长转述了这个情况后说:“这么说来,小薇的父亲邢世海,并不是她姨父周远成害死的啊。小薇与弓建合谋杀死周心如是找周远成报二十年前的杀父之仇,这个说法就行不通了。”
范泽天摇头说:“我并不这样认为,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邢四海的死肯定与周远成有关,至少其家属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邢四海的妻子,也就是周远成的姨妹,在女儿小薇长大之后,把自己的猜疑告诉了女儿,于是小薇便认定姨父周远成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他说这样一来,弓建和小薇为了各自的复仇目的,合谋杀害周心如的前后经过及作案动机,就串起来了。
小薇知道姨父周远成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后,就伺机向周家复仇,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三年前,她得到那两段视频,发现郑一鸣其实是何子尉害死的,便将u盘收藏起来,一直隐不发。
等到一个多月前,弓建回家,她一面假装跟他谈恋爱,一面把那两段视频给他看。
她知道弓建性格偏激,得知真相之后,一定会去找周心如和何子尉报仇,于是她就以热恋女友的身份,帮他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参与杀人过程。
弓建自然不知道她是有私心的,所以感动之余,许下承诺,万一计划失败,他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小薇。
弓建趁周心如弯腰捡拾东西时,居高临下将其射杀,并借此使警方误认为凶后是站在死者身后发射弩箭的。
事实上,这种杀人诡计在推理小说中早已屡见不鲜,弓建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模仿者而已。但是据警方调查,弓建并不喜欢读书,反而是作为女孩子的小薇,喜欢读一些侦探推理小说。
因此范泽天判断,这个杀人诡计应该是小薇想出来的,甚至这个案子的主要谋划人,就是小薇。
文丽边听边点头,说:“范队,你这个推断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完全靠自己的推理。”
范泽天叹口气说:“是的,我不得不承认,小薇是一个心思缜密虑事周全的对手,她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漏洞都考虑到了,从一开始,她就作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所以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能将案情明确指向她的证据。虽然水库管理员可以证明她用过水库管理处的电脑,可是事过三年,所有电脑里的痕迹都消失了,谁也没有办法证明她从那台电脑里偷了资料。同样的,周心如被弓建射杀之后,谁也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她参与了这起杀人事件。”
文丽想了一下,说:“那弓建呢?也许咱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范泽天说:“是的,咱们要回局里再次提审弓建,如果他能开口供出小薇是其同伙,那这案子就好办了。”
13
审讯室里,范泽天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的弓建,忽然笑了,说:“弓建,这一次我并不是来审讯你的,我把你叫到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弓建抬了一下眼皮,问:“什么事?”
范泽天说:“我想告诉你,二十一年前,周远成害死了小薇的父亲邢四海,二十一年后,小薇设计杀死了周远成的独生女儿周心如,算是报了一箭之仇。我还想告诉你,小薇接近你,为你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参与你的杀人计划,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你被她利用了,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更没有爱过你,她接近你,只是她复仇计划中的一步,她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
弓建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恍过神来,哈哈一笑说:“范警官,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薇最近确实跟我走得比较近,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也没有说过她爱我,再说我这么一个瘸子,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呢?还有,我早就说过了,杀死周心如,嫁祸何子尉,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无论从策划到实施,都是我一个人在战斗,小薇完全不知情,更不用说给我帮过什么忙。所以请你们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文丽怒声道:“弓建,到了现在你还想袒护她?周心如被杀前一晚,何子尉被你灌醉后,主动扑进他怀里的那个神秘女郎,你敢说不是小薇?你敢说你们不是联手作案?”
弓建故意装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说:“女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子尉在外面跟女人鬼混,与小薇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跟小薇联手作案?”
文丽“哼”了一声,竟接不上话来。
是啊,对于小薇被牵扯进案子这件事,警方目前确实没有掌握什么决定性证据。
提审结束后,文丽有些沮丧,问队长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以为可以从弓建身上打开缺口,谁知这小子抱定了必死之心,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范泽天说:“我刚才说到小薇并不爱他,只是为了报仇才接近他时,这小子脸上的表情还是僵了一下,这说明他还是很在意这一点的,只不过他对小薇还有感情,所以还是决心为她承担到底。”
文丽担忧地说:“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咱们再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可就难了。”
正在两人为难之时,小李忽然拿着一张报纸,急匆匆跑进办公室:“范队,重大新闻,原来小薇竟是周远成的私生女。”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范泽天抢过报纸一看,第三版头条,果然有一条这样的新闻。
说的是远成实业集团一个名叫邢小薇的女员工,日前证实为集团董事长周远成的私生女。新闻还说,邢小薇的母亲是周远成的姨妹,二十多年前两人就背着各自的配偶,与对方产生了私情,并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就是邢小薇。
记者最后写道,周远成日前举行认亲仪式,承认了这个女儿,并为其改名为周小薇,还当众宣布将在公司内部提升周小薇为自己的特别助理。外界揣测,周远成的女儿周心如被杀后,周小薇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远成集团的接班人。
文丽看了这新闻,把报纸拍在桌子上说:“范队,咱们从头到尾都让周小薇这小姑娘给骗了。她设下圈套,借弓建之手杀死周心如,根本就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争夺周远成女儿的身份,进而继承整个远成集团。”
范泽天拿起报纸,又把那篇新闻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忽然眉头一展,哈哈大笑起来:“周小薇毕竟还是嫩了一点,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露出了破绽。”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是她,起码也要等到杀人凶手弓建被执行死刑,等到死无对证的时候,再跳出来认周远成这个亲爹。”
文丽明白他的意思:“也许这个消息公布得这么快,并非她的本意。我听说周远成最近身体出了状况,也许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这回她总算有把柄落到咱们手里了。”
范泽天把报纸递给她,“你去把这张报纸拿给弓建看,什么话都不要说,只让他看这篇新闻就行了。”
文丽拿着报纸去了。
不大一会儿,她给范泽天打来电话,没有说话,电话里只传来弓建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这个臭婊子,原来她真的是在利用我,老子被骗了……我要翻供,我要翻供……”
范泽天对小李说:“我这就去提审弓建,你带几个人在停车场等着,随时准备去抓捕周小薇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