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山仰着头，拱手道：</p>
“谢过纪爷。”</p>
他今晚取来这三样禁忌法器，双手确实沾了十几条性命。</p>
没办法，盗字四门传承久远，难免会有些顽固守旧之辈。</p>
想要快刀斩乱麻，就得下狠心、下死手。</p>
“装脏一派的五色经卷，摸金一派的摸金符，豢养一派的黑血葫芦，这些都是首屈一指的上品禁忌法器。”</p>
张奇山用热手洗了一遍手，方才拿出包裹之中的三样禁忌法器。</p>
一卷用红、黄、黑、青、白五色丝线织成的薄薄经书；</p>
镶嵌金玉，色泽透明，形似爪子的避邪符；</p>
乌黑如铁，透出一抹暗沉血色的大葫芦。</p>
这三件被盗字门供奉的禁忌法器，皆是阴煞浓郁。</p>
解开封镇之后，四周便就凝出一层薄薄冰霜。</p>
隐约间，还能听到鬼哭神嚎的凄厉尖啸。</p>
彷如三尊阴世凶煞，让人望之生畏！</p>
“张五郎果真是信人。”</p>
纪渊起身走下高台，来到张奇山的面前。</p>
目光扫过这三件禁忌法器，露出满意地神色。</p>
“都说走阴人通晓秘法，能够出入阴阳，行过忘川、奈何、黄泉，直抵尘封的阴世。</p>
张五郎可否助我一臂之力？”</p>
张奇山并不惊讶，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之所以追问水云庵私下收入冥器，又对走阴这么感兴趣。</p>
其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p>
“奇山说过，只要纪爷能够为我张家拔除世代血咒。</p>
从今以后，为奴为仆，任凭差遣，绝无二话！”</p>
张奇山心中早就做好准备，如今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p>
“纪爷若要走阴，光有这些遮蔽护身的禁忌法器还不够，还需额外再布置一下。”</p>
这位槐荫斋主人行事雷厉风行，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接列出所需之物。</p>
所谓走阴，便是走阴人孤身穿行两界。</p>
想要三五成群一起前往，就要举行特定的仪式。</p>
这叫做“观落阴”。</p>
阴门九派之中，出马这一支精通“叫魂之术”，可以唤回死去不久，还未消散的阴魂附体自身，与在世的亲人进行沟通。</p>
而“观落阴”则恰恰相反，它不是让死者回到阳间，而是让生者下到阴世。</p>
“一条红色或者黑色的厚缎带，中间夹着秘传符咒，分别是斋、寝、炁、八、埃、台、戾七个古字，盖住双眼……</p>
两手捧着禁忌法器，数人的精神彼此牵引……</p>
还需两人，一者敲动法器，一者手提纸钱，以火点燃，好引导众人还阳，否则会有迷失的风险。”</p>
张奇山面色凝重，严肃以对，逐一交待，生怕有半点疏漏错处。</p>
纪渊也是听得认真，并没有不当回事，牢记于心头。</p>
活人下阴世，乃是绕开阴司定下的森严规矩，本就风险极大。</p>
若不谨慎仔细，很有可能就会阴沟里翻船。</p>
随后，他又叫来秦无垢、琴心这两人，好为自己和张奇山还阳引路。</p>
因为阴世不同于阳间，各处都笼罩着劫气道雾。</p>
一切景象事物，皆是朦朦胧胧，诡谲变化。</p>
根本难以分清置身何处！</p>
假如没有引路之人，只怕有去无回！</p>
片刻后，凤凰台上摆好香桉，秦无垢与琴心列坐两旁。</p>
居中，则是纪渊与张奇山。</p>
他们系着红黑缎带，以朱砂书写的秘传符咒蒙住双眼。</p>
各自五心朝天，盘坐于蒲团上。</p>
每人取用一样禁忌法器，遮蔽自身的强盛阳气。</p>
“纪爷，还请紧守心神，勿要被幻象干扰。”</p>
张奇山打起精神，他虽然是走阴人一派的当代掌门，但寻常情况也不会贸然穿行两界。</p>
祖上世代所留下的警戒教诲，将走阴过关视为出海打鱼，未必次次都可以风平浪静，顺利回归阳间。</p>
稍微遇到意外，便就有可能彻底沉沦阴世，死得悄无声息。</p>
“张五郎你且放心施展，无需考虑到我。”</p>
纪渊盘坐于蒲团上，心神微沉，时刻勾动皇天道图。</p>
他命格之中坐镇的凶神增损二将，本来就有出入阴阳之能。</p>
只不过，没有像张奇山这样的走阴人亲自带路，未必寻得到杨娉儿等人的确切方向。</p>
“纪爷听好我的咒语颂词，一字都不可忘！”</p>
张奇山轻舒一口气，两手摇晃黑血葫芦，倒出香灰符水，弹指洒出。</p>
口中吟唱起了晦涩音节，好似古老歌谣，充满苍凉之感：</p>
“神水过乡，一遍，二遍，三遍。不念不灵，井中舀来五龙排位之水，路上带来草鞋之水，江边讨来长流之水，河中舀来五鬼之水……”</p>
随着张奇山弹着香灰符水，平放于纪渊膝上的黑金龙纹古刀嗡嗡跳动，好似应和。</p>
旋即，他的三魂七魄好像都被抽离出来，与这件禁忌法器融为一体。</p>
“我的心神附着于刀上？这就是安老头所说的壳子么？阴魂凝聚形体，需得寻一合适的容器作为依托。</p>
原来如此。”</p>
纪渊此时的体验很是奇妙，有种类似魂魄出窍的异样感觉。</p>
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好似没有一点重量。</p>
而盘坐的肉身却是呼吸微弱，像是昏昏睡去。</p>
气息似有若无，宛若朽木泥像等物。</p>
“怪不得上古修士曾言，人睡如小死，什么都不会知道。”</p>
呼呼，呼呼呼！</p>
突然之间，风雪笼罩。</p>
如同刀剑的滚滚寒流吹动魂魄，纪渊不禁感到强烈的冷意。</p>
像是精赤身子立于冰窟，有些颤颤发抖的刺痛感。</p>
下一刻。</p>
黑金龙纹古刀勐地跳动。</p>
将那些呼号风雪全部隔绝于外。</p>
纪渊像是穿上厚实保暖的狐裘棉服，又像是从冰天雪地来到铺着地龙的舒适屋内。</p>
“这就是禁忌法器的另一大用处？”</p>
他思忖之间，听到张奇山所吟唱的引路之词：</p>
“双脚背手过桥边，铜蛇铁鼠闪一边。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石，地下好茶叶。紧行紧走，走到六角砖，地下好茶汤。紧行紧走，走到六角桥，脚亦摇，手亦摇……”</p>
旋即，作为护法二人，其中之一的秦无垢。</p>
依照张奇山先前所说，烧掉两头纸马。</p>
魂魄离体的纪渊，本来感觉周身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景象。</p>
忽然间，一匹神骏的白马仰天长嘶，撒开四蹄飞奔至身前。</p>
耳中听到张奇山吟唱的引路之词，纪渊亦是福至心灵，翻身骑了上去。</p>
无需抖动缰绳，扬起马鞭，那头神骏白马像是识路，踏着滚滚翻涌的浓雾阴气，向着阴世行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