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佛爷信了我的手段，那也该轮到你拿出诚意来了。”</p>
张奇山脚掌紧贴着冰凉地砖，踱步走了几圈，这才缓缓坐回榻上，正色答道：</p>
“恕我不能答应，纪爷。</p>
我刚才讲过，行内人要守规矩，口风要严，不得透露。</p>
我还讲过，纪爷若真有拔除血咒的法子，自打我这一辈起，张家人给你做牛做马，盗字门也听从号令。</p>
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p>
纪爷不做张家人的主，不做盗字门的主。</p>
那无疑是叫我做这个背信弃义坏规矩的人！”</p>
这还要强行认主的？</p>
纪渊眼皮微微一跳，冷眼瞥向一脸肃容的张奇山。</p>
当即明白这位槐荫斋主人、盗字门当家的想法。</p>
对方想上北镇抚司这艘船，更想让自己彻底放心。</p>
纪渊心思浮动两下，反正也没多少损失，于是沉声应道：</p>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主，我便做了。</p>
以后盗字门，归在我纪九郎的手底下。</p>
现在，可以说了吧？”</p>
张奇山心头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是害怕纪渊打探完消息就拍屁股走人，不管张家的死活。</p>
倘若不彻底献上足够诚意，岂能打动一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p>
让对方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拔除血咒。</p>
看到纪渊点头，愿意接过盗字门，张奇山轻咳两声，开口说道：</p>
“水云庵确实是从琉璃厂这里，进了三样贵重冥器。</p>
它们来头都很大，非同一般。</p>
那口朱红棺材，乃是炎武时期的一口诸侯三重棺。</p>
《青囊经》里有提到，自大炎朝起，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人再重。</p>
所谓的‘重’，就是内棺之外，层层套棺的叫法。</p>
从外到里，分别乘坐‘大棺’、‘梓棺’、‘木棺’、‘革棺’……等等。</p>
水云庵拿走的那口朱红棺材，是一口梓棺，绘有福、禄、寿的三星图。</p>
只需稍加祭炼，就能成为‘禁忌法器’，护持自身踏入阴世。</p>
长明灯是佛门某个大罗汉圆寂，一丝精神不灭，残留于灯焰。</p>
陪葬陶俑是庆朝时期的彷制品，用类似装脏的手法，把活人埋入陶器，生生烧成。</p>
通常用于守护寝陵墓室，对付那些摸金倒斗的土夫子，也就是盗墓贼。</p>
依照我的判断，水云庵应该是要入阴世，下旧土，搜寻某个太古、上古遗留下来的洞府遗迹。</p>
这种事，并不少见，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而已。</p>
从朝廷、到六大真统，都会着手发掘古代洞天、残破山门。</p>
毕竟，两场大劫来得突然，许多修行体系、奇闻异事、传说秘辛，都被掩埋于阴世旧土。”</p>
纪渊颔首，手指轻轻敲打座椅，发出“笃笃”声音。</p>
片刻后，他又问道：</p>
“据我所知，活人是不可能踏足阴世的？</p>
劫气道雾，极伤肉身，五境宗师都撑不住多久。”</p>
张奇山略感诧异，没想到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对于阴世还有些了解。</p>
他嗯了一声，斟酌少许，方才说道：</p>
“这些本是走阴人一派的秘传，不可宣之于外人。</p>
但今日纪爷成了盗字门当家，我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p>
走阴人这一派的源头，已经不可考据。</p>
最早是在庆皇时期，当时巫蛊之术颇为盛行。</p>
许多方士齐聚于皇宫，炼制长生药。</p>
后来徐伏出海一去不复返，惹得庆皇大怒，于是就把一众方士坑杀。</p>
但大庆朝历两代而亡，当时还被叫做‘咸阳’的天京城被攻破，许多库藏流落民间。</p>
其中之一，就是《太阴炼形总纲》。</p>
有人得到半页残篇，遂能出入阴阳，自称是‘走阴人’。”</p>
纪渊眉峰耸动，似是没想到区区下九流的行当，竟然能够追朔到如此之远。</p>
说起来，那徐伏不就是后来受到怒尊蛊惑，意图尸解九次，迎接大魔降世的灵素子么？</p>
“那时候的走阴人，其实就是与阴魂沟通的神婆。</p>
要么天生通灵眼，入夜能看到鬼。</p>
要么就是按照《太阴炼形总纲》的法子，开天眼，与阴魂相见。</p>
又因为女子属阴，更为合适，所以各地村庄皆有神婆。</p>
但干这一行时间长了，阴气入体，损害寿元，往往活个五六十岁就没了，也并不兴盛。</p>
等到代代传续，不知何时便形成了阴门九派的说法。</p>
其中有一位走阴人，耗费毕生心血，收集三分之一的《太阴炼形总纲》，从中寻得真正出入阴阳的秘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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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炼阴物成器，遮掩自身阳气，避免被劫气道雾所伤。”</p>
纪渊眉心微微一跳，想到安老头所说过的阴魂修行之法，不由出声道：</p>
“找个壳子？把自己装进去？”</p>
张奇山眼中惊色更为浓重，点头道：</p>
“没错，阴魂死后不散，吸纳阴气到一定程度，就能凝聚阴身鬼体。</p>
但想要完成这一步，需找个合适的物件，容纳团团阴气，最终变为比小鬼更可怕的凶煞。</p>
走阴人也是从中得到的启发，专找死人下葬的冥器祭炼，越凶越好。</p>
这样才能遮住活人的强盛阳气，瞒天过海，避开阴司定下的规矩。</p>
这类物件，统称阴器，又分为五个层次，最低级是没有经过祭炼的冥器。</p>
常人佩戴，或者收藏，容易招致阴魂邪祟，还会增加撞到鬼打墙的可能。</p>
往上再是符器，篆刻佛、道两门的法箓，压住物件内里的凶煞，免得反噬自身。</p>
然后上、中、下的禁器。</p>
像水云庵带走的那三样，只要略通祭炼之法，保底都是下品禁器。</p>
足够在阴世待个三四日之久。”</p>
纪渊顿时了然，看来他猜得没错。</p>
杨娉儿确实要拉着徐怀英一起去探真人洞府。</p>
如此，三件冥器，已去其二。</p>
那就是说，水云庵还有一人随行？</p>
会是谁？</p>
思绪略微一转，纪渊敲击座椅的手指停下。</p>
抬起眼皮，望着张奇山问道：</p>
“盗字门中，可有收藏阴器？”</p>
张奇山怔了一下，随即如实答道：</p>
“阴门九派，因为少不了跟阴魂鬼怪打交道，每一支都传下过一件上品禁忌法器。</p>
走阴人是一口黑金龙纹古刀。</p>
纪爷若要用，尽管取之。”</p>
纪渊也不推辞，直截了当道：</p>
“稍后送到我府上，至于拔除血咒之事，需得有个一两年的准备。</p>
你若无事，不妨随行辽东。”</p>
张奇山低下头，再次拱手做帝揖，一字一句道：</p>
“张家第二十五代，张奇山，甘愿听凭纪爷的吩咐！”</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