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弄下去，无嗔老方丈就该心疼了。</p>
这块无字碑，平时香客想看都看不着，更别提动手摸了。”</p>
纪渊有些恋恋不舍，他每一次抹掉字迹，都能汲取颇丰的道蕴。</p>
最后合拢五指，发力一按，半篇残诗倏然隐没，成了斑驳模湖的六个大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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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作我，岂其卿。”</p>
纪渊轻瞥一眼，咂摸几下其中滋味，最后收回眸光。</p>
“本王看你法体即将铸成，不妨多磨一磨胸中的意气，寻人打个架。</p>
像韩国公家的虞二郎，这人是个武痴，没什么多余心思。</p>
找他练练手，就很合适。”</p>
白行尘出言指点道。</p>
他身为五境宗师。</p>
灵觉之敏锐。</p>
彻底放开的情况下。</p>
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p>
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大雄宝殿的气机交锋。</p>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这人杀性颇重，凌厉森寒，全身上下瞧不出半点佛性、半分禅意。</p>
结果却是皇觉寺隐脉传人，修的还是横练神功，《不动山王经》。”</p>
白行尘往真容院外走去，似是有些感慨道：</p>
“这样一想，你还跟我们白家颇有缘分。</p>
圣人跟皇觉寺存着一段香火情，母后也时常去那里敬香。</p>
你成了临济大师的衣钵传人……难怪太子愿意重用。”</p>
纪渊笑了一笑，并未作声。</p>
他与杀生僧的相识，更多是命数吸引。</p>
若非生效，岂能这么简单得到佛门宗师的垂青。</p>
与燕王白行尘一起走出山门，洛与贞的马车早就恭候。</p>
看来牵动天京目光的文武魁会，也已经散场了。</p>
“见过燕王殿下！”</p>
看到一袭常服的白行尘，洛与贞连忙弯腰拱手，表现得毕恭毕敬。</p>
“洛三郎，好多年不见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p>
听你爹说，打算给你分一批人手，前往辽东行商？”</p>
白行尘双手负后，笑吟吟问道。</p>
众所周知，通宝钱庄的洛家是皇亲国戚。</p>
本就跟东宫、燕王府来往颇多，关系亲厚。</p>
彼此之间的讲话，便有些唠家常的意味。</p>
“正是，父亲大人讲，玉不琢不成器。</p>
若再把小子养在天京城胡作非为，迟早都要废了，所以就磨练磨练我。”</p>
洛与贞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喘。</p>
“依我看，你这一次打通辽东商路，估摸着没什么问题。</p>
有旁边的太岁煞星保驾护航，那些绿林响马只怕不敢妄动。”</p>
白行尘澹澹一笑，摆手道：</p>
“纪九郎，本王衷心希望你此次能够不负众望。</p>
更希望你当真做到那句话，宁作我，岂其卿。</p>
这世道，不同流合污者，往往举步维艰。</p>
纵有靠山，也难走得长远。”</p>
纪渊心头一凛，身姿挺拔，拱手以对：</p>
“臣自当谨记于心。”</p>
……</p>
……</p>
金飞玉走，时日如白驹过隙。</p>
一转眼，便来到大年除夕。</p>
这是太古传承沿袭下来的习俗，本为祭祖节日。</p>
后来愈发隆重，也多了阖家团圆、辞旧迎新等含义。</p>
正所谓“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p>
不可或忘！</p>
纪渊也是早早起身，换下大红蟒衣，穿上崭新的宽松常服。</p>
府邸之中，也是一派忙碌的热闹景象。</p>
二叔提着一桶浆湖，亲力亲为，四处张贴年红。</p>
婶婶则是准备着年夜饭的各种食材，还有祭祖用的供品。</p>
就连从龙蛇山带回来的病已，亦是穿着喜庆的大红棉袄。</p>
脑袋上还戴了一顶虎头帽，显得可爱许多。</p>
“终究是扎根下来了。”</p>
纪渊眼神复杂，罕见露出缅怀之色。</p>
“九郎，过来写一副对联，你二叔字写得像蚯引爬，实在拿不出手。”</p>
二叔纪成宗贴完福字、挂好灯笼，看到自家侄子连忙招呼。</p>
“我也是个半吊子，最多也就是端正，下笔没有筋骨。</p>
病已，你去给咱家写一副对联。</p>
写好了，等下带你放爆竹。”</p>
纪渊笑着把虎头虎脑的病已拎出来，将笔、墨交过去。</p>
这孩子虽然生在龙蛇山，沦为一介矿奴。</p>
但却很好学，不仅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p>
“纪先生，我该写些什么？”</p>
小病已踮着脚踩在一张凳子上，提笔也有模有样。</p>
“就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p>
纪渊随口说道。</p>
他还记得自己上辈子。</p>
每一次过年都要练字十遍。</p>
写的就是这副对联。</p>
小病已点了点头，当即下笔。</p>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见几分力道。</p>
“不错，不错，九郎虽然官位在身，可终究不是读书人。</p>
有了小病已，也能给咱家添些书香气！”</p>
二叔纪成宗吹干墨迹，来回看了几遍，很是满意。</p>
“对了，怎么不见临济大师？”</p>
纪渊环顾一圈，却没发现枯瘦老迈的杀生僧。</p>
“大师出去了，他说自己是出家人，往日能沾俗世的烟火气。</p>
但今天是阖家团圆的好时节，不该与我们一起过。</p>
打算到外城太安坊西边的寺庙过夜。”</p>
二叔纪成宗叹了口气，又说道：</p>
“九郎，你等下提些酒菜过去，跟大师喝上几杯，莫要怠慢了。”</p>
纪渊颔首道：</p>
“理当如此。”</p>
虽然临济大师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把僧人的戒律放在眼里。</p>
可该要遵守的规矩，向来是严苛约束。</p>
比如，每日出门化缘，讨用斋饭清水。</p>
又像是，年节孤身前去寺庙诵经，而不留在纪府。</p>
日头隐没，天气阴沉沉。</p>
忙完府中的诸般杂事，纪渊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拎着荷叶包的卤牛肉跟两壶黄酒，直往太安坊西面的一座破庙。</p>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快要吃年夜饭。</p>
天京城中，俱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p>
纪渊路过琉璃厂，没见着几个开摊的古玩贩子。</p>
走到城皇庙前，忽然听到一道苍老嗓音传来：</p>
“年轻后生，你提的可是太安坊徐记的卤牛肉？”</p>
纪渊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很高大的老头。</p>
对方双手拢在袖里，站在城皇庙的门槛内，眼光浑浊，皮囊衰朽。</p>
“没错，正是城东徐记家的。”</p>
纪渊不明所以，如实回道。</p>
“来来来，年轻后生。”</p>
那身材高大的白发老头招了招手，颇有些指使意味道：</p>
“拿给我尝尝味儿，许久没开荤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