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垢眯起眼眸,侧起身子,嘴角含笑道:</p>
“天京城中,那么多的将种勋贵,那么多的英杰奇才,</p>
我何曾对人假以辞色,也就只有他了。</p>
况且,你没试过这小冤家的风月手段,</p>
他那套叫什么洞玄子三十六散手,真真是……余韵悠长。</p>
任凭龙子血脉再怎么躁动,只要体会上一两次,很快就平息下去了。”</p>
琴心明眸睁大,红唇微张。</p>
作为屡受秦无垢轻薄的受害之人,她再清楚不过龙子血脉的烈性。</p>
于是,凑过脑袋,小声问道:</p>
“这么厉害?秦姐姐,你可不要蒙骗奴家。”</p>
秦无垢轻咳两声,似是想起什么。</p>
脸色微微有些红润,轻声道:</p>
“唬你作甚?天京城中叫得上名字的青楼勾栏,我都去过。</p>
金风细雨楼的那些姐姐妹妹,说那些风月场、红粉帐的荤话趣事,我也没少听。</p>
九郎的手段,绝非那些银样镴枪头可比。</p>
他的发力发劲,每次都切中要点……”</p>
琴心忽然掩嘴,扑哧一笑,宛如刀削的肩膀不住抖动,拆穿道:</p>
“亏你还取笑奴家,称什么男女之间情情爱爱,乃是世上第一等没趣的事。</p>
可我的千户大人,你如今十句话里,九句话都离不开小冤家。”</p>
秦无垢倒也没有羞恼之色,身子斜斜倚着,如瀑青丝披散,平静否认道:</p>
“我与九郎,无情无爱,只是欲海扬波,彼此亲近,跟你和苏孟并不相同。</p>
像我师尊那样,待在家宅之中,相夫教子,空耗一身惊人艺业。</p>
那样的日子,绝非此生所求。”</p>
琴心神色柔软,背靠睡榻劝说道:</p>
“秦姐姐你总是这般要强,反而容易委屈自己。</p>
天下巾帼如此之多,你为何要做那个武道争先,不让须眉的那个人?</p>
宗师何其难成?先天更加不易!</p>
跻身世间的绝顶,可以看到波澜壮阔的天下盛景,却也孤零零的,清冷寂寞。”</p>
秦无垢眸光闪动,眼神不变,微微笑道:</p>
“咱们不一样。我拜入师尊门下,学了暴雨梨花枪,自然就不能弱于他人。</p>
凉国公的横栏十势,谭大都督的朔寒天罡,岳将军的五钩神飞,日后都是我想挑战的一座座高峰!</p>
再说了,你怎么就笃定九郎成不了宗师?</p>
别小瞧人了,他的武道天分,可比我高多了。</p>
十道气脉,周天异象,一年之内破三关……哪个比得上?”</p>
“照秦姐姐你这么讲,就得赶紧拿下才是,免得以后心思野了。</p>
奴家正好收了一壶金风玉露酒,是水云庵的一位师太亲手相赠。</p>
跟那些米酒、浊酒不同,这壶‘金风玉露’格外绵柔,入口不辣,饮过不醉。</p>
但却如风似露,难以运功化去,气血越雄厚,后劲越大。</p>
四境之下,绝难扛过去。</p>
奴家本想拿给苏郎尝尝,如今看在姐妹一场,留给你了。”</p>
琴心扶额以对,她也没有想到,英姿飒爽的秦姐姐,竟然给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降服住了。</p>
“你确定这是酒水?而非春药?</p>
佛门的尼姑,却弄出此物,定然不是正经人!”</p>
秦无垢眯起眼眸,诧异问道。</p>
“自然是酒,用上百种奇花芯蜜酿造,珍贵得很。</p>
水云庵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女卷善信知道之后。</p>
都会开口求个一两瓶,好作闺房之乐。”</p>
秦无垢似是不信,她对道佛中人,素来没有什么好感。</p>
当然,学宫之内的穷酸腐儒更是厌恶至极。</p>
“金风玉露……何须此物。</p>
绣楼的姐姐妹妹,精通多少勾搭男子的本领,我平时也多有留意。</p>
想拿捏住一个纪九郎,易如反掌。”</p>
秦无垢玩笑以对,没有接过那壶金风玉露酒。</p>
“可是你受伤这么久,他也没有来过。”</p>
好心贴了冷脸,琴心将酒放在桌上,置气道。</p>
此话甫一脱口而出,她就止住话音,脸色也微微一变,似乎觉得有些失言。</p>
“那个小冤家闲不住,非要搅出风浪才肯安心。</p>
他一回到天京,登门国公府,枭首杨榷。</p>
又在群臣毕至的朝会之上,当众羞辱兵部侍郎徐颎。</p>
上丹陛,御前赐座,加蟒纹,获封千户……</p>
闹得外面风波不停,哪里有空过来。</p>
何况,我也不是小女儿家,时时刻刻要人照顾,嘘寒问暖。</p>
大丈夫功业为先,私情在后,此为正理。”</p>
秦无垢声音平缓,好似云澹风轻一样。</p>
琴心轻轻嗯了一声,端起铜盆,出门倒水。</p>
她眼神略有暗澹,没有继续再谈。</p>
倘若秦姐姐当真一点也不在意,何必密切关注纪九郎的动静。</p>
又怎么会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费力说上这么多。</p>
楼阁之内,复又归于平静。</p>
秦无垢躺在温软的榻上,轻轻闭上双眸。</p>
她的伤势不重,但也不轻。</p>
受到严盛和孟长河的联手夹击,那一记招式,深入脏腑,遍布筋骨。</p>
需要将养数十日,才能有所缓解。</p>
又因为不想待在义父、师尊的府上,添太多麻烦。</p>
所以搬到金风细雨楼,好让琴心照顾自己。</p>
“第八天了,没良心的冤家……”</p>
秦无垢声音放得很轻、很低,好像袒露心念。</p>
尔后,她耳朵微微一动,听见房门推开。</p>
迅速又将面色恢复如初,装成浅睡的样子。</p>
“杂事太多,耽搁许久,慢待千户,是我的不对,应该赔礼道歉。”</p>
极为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好似冬日,暖融融的,也不灼热。</p>
“他都听见了?”</p>
秦无垢身子绷紧,耳垂泛起红意,仍是没有睁眼。</p>
“我什么也没听到,千户不用担心。”</p>
那道清朗的声音蕴含笑意,好像能够看穿心思。</p>
秦无垢攥紧手掌,呼吸也有些变化。</p>
却继续闭目装睡,彷佛当成什么也未发生。</p>
忽然,那张宽大的睡榻震了一下。</p>
好像有人坐了上来。</p>
“看来千户真的睡了。”</p>
那道与冷峻面庞完全不符的温和嗓音,轻轻地响起。</p>
“还有一壶酒……受伤饮酒,也不怕加重,给我喝掉算了。”</p>
片刻之后。</p>
就当秦无垢以为那人走掉的时候,暖融融的气息,缓缓地压了过来。</p>
鹤嘴铜炉的云烟鸟鸟,掩着两道接近的身影。</p>
女子千户勐地张开眼皮,见到纪渊提着一壶未开的酒,平静地俯身对看过来。</p>
四目相望,微妙的心绪,如水流淌。</p>
前者眼中稍显迷离之色,轻咬红唇道:</p>
“不能让你压在我上面!”</p>
一灯如豆,一室如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