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狮子勐地抬头，两眼明亮如灯笼，充满期待之色：</p>
“点心？哪里！”</p>
孟玄机面上浮起的笑意登时凝固，拂袖道：</p>
“算了，算了，你这憨货没救了！</p>
罚你这几日到钦天监守门，记住了。</p>
倘若看到和尚，就说你家老爷出远门了。</p>
瞧见道士，便说你家老爷正在闭关，恕不接待。</p>
对了，我那挂名的徒弟若是来了。</p>
就把九重楼收藏的几卷命书、道术拿去，任由翻看。”</p>
冥冥之中，这位钦天监正感觉有故人会来拜访。</p>
其中吉凶难测，有成灾之相。</p>
再想到，他曾抢过临济那老和尚的徒弟。</p>
又讥讽真武山的老道士专收女弟子，一树梨花压海棠。</p>
还骂过皇觉寺的方丈，悬空庙的首座。</p>
连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的祭酒、山长，都没有放过。</p>
声称一个是迂腐酸书生，一个是古板老书袋。</p>
思来想去，实在是得罪过不少人。</p>
既然心血来潮，干脆把憨货拿出去挡一挡。</p>
反正死不了，最多就是吃点苦头。</p>
青玉狮子还浑然不知有难临头，睁大眼睛，可怜兮兮道：</p>
“老爷……”</p>
自从上次拦路凉国公杨洪，目睹两大宗师比拼武道。</p>
那等惊天动地的骇人场景，把它吓得浑身发抖。</p>
足足掉了几层毛发，差点秃了。</p>
自此打定主意，绝不下楼，离开钦天监半步。</p>
“你个憨货怕什么？社稷楼就在皇城之中，谁敢过来撒野？</p>
也不想想你家老爷何等修为？天底下能够跟我动手的人物，屈指可数！</p>
可以胜我一筹者，更是半个也没有！”</p>
孟玄机大袖一卷，将笔墨纸砚收拢起来。</p>
“可是，老爷……你上次还说，这辈子从来没打过架！”</p>
青玉狮子低声接过话头。</p>
“我平生确实不与人动干戈，但……降妖除魔的功业，</p>
真武山、老君教的牛鼻子，再修八百年，拍马也赶不上你家老爷！</p>
你这憨货也不动脑子想想，天下武夫，有哪个大宗师，这辈子都没打过架？</p>
岂不再次证明，你家老爷非比寻常！”</p>
孟玄机得意一笑，抖了抖那袭紫金法衣。</p>
晃晃悠悠，坐回原地。</p>
青玉狮子愣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个道理。</p>
它撑起庞大的身子，一步三回头，往楼下挪去。</p>
孟玄机则是视若无睹，闭目练功。</p>
景朝有九座雄踞边关的大城，称为九边、九关。</p>
再往外，就是蛮夷、余孽、妖魔、邪怪所苟延残喘的化外之地。</p>
相传，从九边出城，再行三千里。</p>
曾经有个年轻道士，各自立起一块四十九尺高的金色天碑，上书“永镇”二字。</p>
但凡跨入大宗师境界的蛮夷、余孽、妖魔、邪怪，越过此碑。</p>
必定招致浩荡天威，紫雷轰顶。</p>
“圣人说过，要把景朝的疆土往九座边关的立足之处，再扩三千里。”</p>
孟玄机端坐在蒲团上，仰头向上看，似是遥问苍天，声音幽幽：</p>
“如今，除去朔风关已经辟土一千里，其余八座大城，谁做到了？”</p>
九重楼上，无人回应。</p>
……</p>
……</p>
凉国公府，上下缟素。</p>
人人披麻戴孝，哀声不绝于耳。</p>
灵堂之内，停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p>
火盆烧着纸钱，飘出焦黑的余灰。</p>
这已经是停灵的第七天。</p>
杨榷的无头尸身早被收敛入棺。</p>
因为枭首的缘故。</p>
杨娉儿又请来天京顶尖的缝尸人，弄了一颗美玉凋刻的头颅，合在脖颈之处。</p>
免得自家二哥，等到下葬都是身首异处，不得安息。</p>
期间，六部之中，许多大小官员前来吊唁。</p>
包括父亲南征北战之时，收入麾下的十三位义子。</p>
要么亲自前来，要么派人代替。</p>
加上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几乎没有停歇。</p>
将排场摆足，声势之大，震动天京。</p>
可人都死了，再好的棺材，再大的法事，又有什么用处？</p>
杨娉儿一双眼睛空洞，直勾勾盯着门外。</p>
好像想要知道，那个获封千户赐蟒衣的纪九郎，到底会不会过来吃席。</p>
她当日亲眼目睹，纪渊一刀斩落杨榷的头颅，将其拎在手中。</p>
惊恐的一幕，犹如烙铁深深烙印在心间，难以抹去。</p>
每次午夜梦回，都会陷入恶魔之中，最后被生生吓醒。</p>
“三小姐，你这几天都是水米未进，节哀顺变，莫要伤了身子。”</p>
一个头戴纱帽的素服女官，搀扶跪坐于蒲团上的杨娉儿，柔声道：</p>
“太子妃心里时时都在惦记，挂念你的情况，晓得凉国公府受了委屈。</p>
还说，好大一座门户，大的出家为僧，二爷又不幸蒙难，只剩下三小姐孤苦伶仃，独自支撑。”</p>
杨娉儿心头本就郁积许多悲苦，如今来到后堂，没有外人。</p>
再乍闻此言，不禁低头伏桉，失声痛哭起来。</p>
她直到如今也未能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舍弃二哥杨榷！</p>
赵无烈再忠心、再出众，也是外人。</p>
二哥他再平庸、再不受宠，也是亲生骨肉！</p>
“三小姐也不要怨国公爷狠心，更不要怪太子殿下不讲情面。</p>
这本来只是自家事，关起门来小惩大戒就好了。</p>
那个纪九郎偏要不依不饶，闹出这般大的动静。</p>
他如今是东宫的大红人，太子殿下又从来不与太子妃提及朝政，所以不好开口说些什么。</p>
等过得一阵子，风头过去了，再为凉国公府弥合关系。”</p>
这个素服女官姿色平平，说话颇有条理，令人深信亲近。</p>
杨娉儿抬起螓首，梨花带雨的娇俏脸庞，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p>
抽抽搭搭，轻声说道：</p>
“谢过太子妃。”</p>
素服女官轻轻一笑，取出丝巾手帕擦干杨娉儿脸上的泪痕，柔柔道：</p>
“听说三小姐你近日受惊，屡发恶梦，太子妃也很是担心，命我取来宫中的安神香。</p>
待会儿点上，定能摒弃杂思，睡个好觉。”</p>
杨娉儿微微颔首，陡然感到一股疲惫袭上心头。</p>
素服女官见状，连忙搀扶杨三小姐回到厢房。</p>
尔后，取出三支安神香，以及一方小鼎。</p>
轻轻点上，烟气鸟鸟。</p>
说来也奇怪，杨娉儿合衣躺在床榻上。</p>
平时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二兄杨榷血肉模湖的头颅，蕴含怨恨的眼神。</p>
可是这一次，却有不同。</p>
嗅着那股清澹的香气，杨娉儿眼皮沉沉，只觉得睡意浓重。</p>
刚沾到枕头，人就进入梦乡。</p>
隐隐约约，恍恍忽忽，好似置身于一方美轮美奂的天宫仙境。</p>
奇花异草，飞鹤翔空。</p>
亭台楼阁，映衬皎月。</p>
忽地，有动人乐声由远及近。</p>
冰肌玉骨的神女披着薄衣，踏空而至。</p>
或是翩翩起舞，或是曼妙吟哦。</p>
个个都对着杨娉儿娇笑，好似早就认识一样。</p>
迷迷湖湖往前行着，见到凰鸟盘旋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位威仪天下的雍容女子。</p>
她冲着杨娉儿招了招手，轻笑道：</p>
“原是娉婷仙子下凡历练归位，来来来，好生与本宫瞧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