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直的腰杆，顿时往下一沉。</p>
恰如推金山，倒玉柱！</p>
杨洪双手作揖，躬身拜倒。</p>
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好似金石相击，阖府上下皆可听闻。</p>
“臣，领旨，谢罪！”</p>
……</p>
……</p>
东宫，暖阁。</p>
双手负后，立在窗前的白含章。</p>
忽然眉心跳了一跳，似是有所感应。</p>
藏于大袖，紧紧扣住的指掌，逐渐松开。</p>
“沙场争胜，是为上将军，可朝堂争胜，又能讨到什么好处？</p>
奉一州之地，养一家之姓还不够。</p>
非得盘剥一州之民，敲骨吸髓，吃肉喝血，方才满足。”</p>
白含章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轻叹道：</p>
“纪九郎，你可以去了。凉国公已经做出选择，他要以亲子抵命，保住赵无烈。”</p>
端坐不动的纪渊，眉头微皱，似是感到意外。</p>
并非惊奇天京与五鹿郡城相隔数千里，白含章是如何得知那边的情形。</p>
中央朝廷底蕴深厚，有多少奇珍重宝都不为过。</p>
他诧异的缘由，乃是杨洪的决定。</p>
都说弃车保帅，赵无烈是义子，杨榷是亲生骨肉。</p>
怎么看，都该舍掉前者，护住后者才对。</p>
“所谓慈不掌兵，咱们这位国公爷，心足够狠。”</p>
白含章声音澹澹道：</p>
“赵无烈一死，就等于丢掉鹰扬卫，这是钝刀子割肉，伤及自身。</p>
杨榷虽然是亲生儿子，可他天资平平，能力庸碌，未必能继承国公爵位。</p>
两者比较起来，义子更有用处。</p>
再者，太子刻薄寡恩，苛待从龙功臣，逼国公杀子谢罪……</p>
杀亲子，比杀义子，更能让人同情。”</p>
纪渊心头微冷，摇了摇头。</p>
经过这桩事，凉国公府彻底与东宫决裂。</p>
朝堂之上，恐怕又要再起风波。</p>
还好，这些剪不乱理还乱的糟心事与自己无关。</p>
“殿下，你如此做，当真只是为了北镇抚司死伤的云鹰缇骑？”</p>
纪渊站起身来，告退之前忽然问道。</p>
“坐上东宫的位子，做着监国的大事。</p>
本宫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由心而发。”</p>
白含章笑了一笑，并未转过身来，继续眺望宽广的皇城。</p>
“不过本宫自从当上太子以后，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p>
纪九郎，你可知是什么？”</p>
纪渊眉锋挑起，心念百转千回，闪过各种豪言壮语。</p>
比如什么“犯我大景，虽远必诛”、“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景朝”。</p>
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并未应声作答。</p>
“帝王也好，将相也罢，都处于人道皇朝之下。</p>
既然如此，那就要懂得何为‘人’，何为‘道’。</p>
古往今来，没有万世不易之功业，但有万古不灭之薪火。</p>
自太古神魔，再到上古正宗，多少部古史更迭。</p>
万古岁月流转，人族始终繁衍不息，薪火相传。</p>
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自我民意。</p>
失民意，就失天意，失民听，就失天听。</p>
长此以往，皇朝崩塌，又要进入兴衰轮转。</p>
所以，本宫觉得，维系皇朝之法，在于人道昌盛，定规立矩。</p>
触犯国法，那就该罚。</p>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百官哭好过百姓哭。</p>
唯有国公缟素，才能偿还那七八十户人家披麻戴孝，痛失至亲之苦。”</p>
白含章仰头望天，神色当中，竟有几分稚子的纯真之气。</p>
蟠龙袍猎猎震荡，似有无形气机飞快流动，带起惊风。</p>
“殿下，高见。”</p>
纪渊眸光微动，略微拱手，缓缓退出暖阁。</p>
命格、气数的压制之下，使他分不清白含章所言。</p>
究竟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p>
但平心而论，这位储君地位难以撼动的东宫太子。</p>
确实与两世所见的权贵人物，有些不太一样。</p>
“论迹不论心，无论怎么想、怎么看，白含章他都算做了一桩好事。”</p>
纪渊怀揣着半部炼字诀，以及一卷圣旨，在蓝袍宦官的引路下，施施然走出皇城。</p>
此时，日头偏斜，已近黄昏。</p>
彷佛碎金的层层天光，落在纪渊的眼中，像是多了一份浓郁血色。</p>
“去国公府。”</p>
他坐进等候的马车，轻声道。</p>
“天色渐暗，正好为京城添点热闹。”</p>
……</p>
……</p>
公侯坊，凉国公府。</p>
“啪”的一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官窑天青釉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p>
杨榷一只手屈起，撑在桌上，一只手按住膝盖，像是气得不轻。</p>
胸膛起伏，神色阴鸷道：</p>
“亏得父亲这么信重赵无烈，交待他办个差事，也能搞砸！</p>
鹰扬卫大统领，十三太保之首？我呸！酒囊饭袋的废物！”</p>
相对而坐的杨娉儿柔柔一笑，手法娴熟冲泡茶水，轻声道：</p>
“二哥消消气，你也知道，朝廷法度森严。</p>
四境之上的大高手，要么在钦天监上的名册榜单上，要么就是六部当中的翘楚人物。</p>
各个都有名有姓，但凡有什么动作，多半瞒不过黑龙台的眼线耳目。</p>
赵大统领以防万一，不仅派出六名换血三境的死士，另外还找了一个凝罡四境的断命刀严盛。</p>
又从威武卫中调拨了一批伏火雷，设置机关，埋伏陷阱。</p>
这样的刺杀手段，已经足够缜密。</p>
纪九郎他能逃过一劫，安然无恙……只能说一句命大。”</p>
杨榷眯起眸子，抬手端起滚烫的茶水，冷笑道：</p>
“那泥腿子好不容易离了天京，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给赵无烈错失掉了。</p>
现在还要咱们给他擦屁股，真是可气！</p>
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竟然把鹰扬卫交给如此无能之辈！</p>
倘若我提前得知，必定纠结江湖上的好手，设下天罗地网……”</p>
杨娉儿笑而不语，并未出言反驳。</p>
江湖势力鱼龙混杂，根本不好辨认。</p>
甚至有许多都是朝廷放出的鱼饵，专门用来钓灭圣盟的余孽。</p>
刺杀北镇抚司六品百户，这等大事。</p>
如果交给江湖人士，只怕还未埋伏完全，就被黑龙台一网打尽了。</p>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向来是志大才疏，性情急躁，做事没有静气。</p>
再加上大哥出家为僧，遁入空门，使得偌大的国公府邸，没有撑得起门面的顶梁柱。</p>
若非如此，父亲何至于收拢那么多义子，分而散之，把持卫军。</p>
“命硬！那个泥腿子的命太硬了！”</p>
杨榷像是如鲠在喉，一口饮尽沸水也似的滚烫茶水。</p>
“不能动用军中高手，也不好差使国公府客卿……江湖之中，可靠的势力……”</p>
杨娉儿瞥见二哥脸色阴晴不定，连忙劝道：</p>
“国公府家大业大，纵然现在解决不了纪九郎。</p>
来日方长，咱们总能寻到机会，二哥何必急于一时。”</p>
杨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p>
“若不做出些成绩，父亲只怕更加失望。</p>
难道，凉国公府的大好家业，真的让几个干儿子抢去？”</p>
他正思忖，想着前阵子收服的几个江湖好手，却见管家急匆匆跑进花厅，神色慌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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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北镇抚司来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