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抬头看了一眼厚重乌云，澹澹道：</p>
“若是等下有什么异样，你不要逞能，顾着自己就好。</p>
我和秦千户足以应付，无需帮手。”</p>
童关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心中升起几分紧张。</p>
他左右顾盼瞧了几眼，好似草木皆兵，到处都藏着歹人！</p>
不过话又说回来，北镇抚司的朝廷命官，</p>
也有强梁大寇，胆敢拦道截杀么？</p>
这可是大名府地界，并非响马成群的辽东！</p>
童关半信半疑，他觉得圣人脚下，终归会比较太平。</p>
那些武将勋贵，向来只敢在边关跋扈。</p>
一进到天京，纵然有滔天的气焰，也会乖乖收敛起来。</p>
“大景乃是大一统之皇朝，疆域辽阔，占据玄洲十之八九的土地。</p>
由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上一圈，即便跨骑龙驹，驾驭飞鹰，也要一年半载之久。</p>
因此，中央朝廷所出的政令传达，未必及时。</p>
难免会有人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由此滋生不公之事。”</p>
纪渊抖动缰绳，身子起伏，与呼雷豹好似一体，奔行于烈风当中。</p>
“我以前在辽东的时候，常有一句谚语，叫做‘行商不过山海关’。</p>
没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保驾护航，刚出关，就会被响马劫掠。</p>
倘若不认识几个朝中大臣，或者与兵部也什么沾亲带故。</p>
甚至不用出关，货物就要被城中军士扣押下来。</p>
辽东之彪悍，乃是仗势欺人，明目张胆。</p>
但大名府之凶险，在于规矩繁多，暗流汹涌。</p>
你可知道，天京十大行，武行，药行，米行……为什么有这些划分？”</p>
童关听得凝成一线，狂风吹而不散的清朗声音。</p>
他既没有像裴途那样张口就来，也不似李严摇头不知。</p>
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方才回道：</p>
“给将种勋贵，世家门阀做台面上的那只幌子？权贵营生，亲自操持，未免有失体统。</p>
所以，会找些有能力，会办事的角色撑场子。”</p>
纪渊面露赞许，不愧是的命格，确有几分气数。</p>
“不止如此，天京十大行，行行出状元。</p>
可这些‘状元行首’，他们都是六部、国公、军侯的棋子。</p>
分出这么多行，是为了和气生财，避免冲撞。</p>
同样也是为了各自立出规矩，排挤外人。</p>
一门心思想要出人头地，以为凭借拳脚就能打出名声的愣头青。</p>
放在天京，从来难有好下场。</p>
因为一行之内，关系盘根错节。</p>
理不清楚，轻则碰壁，重则没命。</p>
若说辽东是虎穴，狼虫豺豹横行，分外骇人。</p>
那天京就是龙潭，蛟蟒盘踞，不可随便触动。”</p>
秦无垢骑着乌云盖雪，顺势接过话茬，轻笑道：</p>
“就拿你家百户举例，他从一开始上报宋、周二人牵扯白骨道余孽。</p>
将米行之首周家弄得大树倒塌，得罪背后的吏部侍郎褚东楼。</p>
又让礼部尚书遭了殃，被迫告老还乡。</p>
至于得罪凉国公府，这已是天京人人皆知的旧事。</p>
后来扫荡盐、漕两帮，断掉户部的一条大财路。</p>
杀罗勐、拿罗龙，叫兵部丢了面子。</p>
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一万次。</p>
偏生他命硬，身在北镇抚司，不受官场辖制。</p>
加上贵人扶持，才能继续活蹦乱跳。</p>
这就是天京的规矩，你踩一个人下去，容易。</p>
但除非连根带须扳倒背后那棵大树，否则麻烦不断，难有宁日。”</p>
童关若有所思，忽然心头一紧。</p>
百户大人与吏部、礼部、户部、兵部，以及一朝国公，皆有过节！</p>
难怪会提醒自己，小心意外发生。</p>
“前方就是黄泥大岗！好幽深的林子，好险恶的地势，四周环山，大树参天，阴气森森。”</p>
纪渊扯住缰绳，呼雷豹顿时刹住四蹄。</p>
他眯起眼睛，举目远眺，不曾看出什么异常。</p>
只是有些过于安静，虫鸣鸟叫都没听见。</p>
“可有埋伏？”</p>
秦无垢沉声问道。</p>
“天色还早，不急于一时，就在此地休整一会儿。”</p>
纪渊摇了摇头。</p>
他虽然有所警兆，却弄不清楚源头。</p>
于是，羊装下马歇脚，借机用心神内照命格。</p>
引动灵性，请日游神！</p>
扶玉带，持卷簿的威严形象一闪即逝。</p>
发动出入阴阳之能，脚下的影子悄无声息。</p>
如蛇游走，窜入茅草丛中。</p>
行迹之隐秘，连身边的秦无垢都没有发现。</p>
……</p>
……</p>
“那小子是不是察觉到了？”</p>
八条鬼魅似的高大身影，藏身于密林之内。</p>
身披铠甲，手持长刀，杀气腾腾。</p>
头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兵刃皆从关外运来。</p>
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什，可以作为追查的线索。</p>
“必不可能，咱们身上抹了药粉，隐匿气息。</p>
加上相隔数百步，四境大高手都捕捉不到。</p>
他如何发现？”</p>
首领摇头道。</p>
“天要下雨，爷要杀人！</p>
我不能他们宁愿淋着，也不进到这座林子！”</p>
其中一人笑道：</p>
“伏火雷都给准备好了！只等炸他个人仰马翻！”</p>
又听见有人道：</p>
“大哥心思细，知道那三骑当中有扎手的硬点子。</p>
伏火雷专破罡气，触发又快，难以闪躲。</p>
任他是横练高手，也要阴沟里头翻船！”</p>
血鹰卫首领目光犀利，透过层层树叶杂草，暗中窥视站在树下喂马喝水的几人。</p>
“噤声！不要高兴太早！”</p>
几人交谈的时候，有一条晦暗的影子攀着大树，将这些对话收入耳中。</p>
“伏火雷……军中之物……好大的手笔！血红甲，斩马刀，凶煞气……都是虎狼精锐。</p>
一、二、三……七、八！好家伙，出动八个换血高手。</p>
为首的是炼骨大成，换血四五次左右，剩下的是三次，真舍得下本钱。”</p>
那道游魂化影与纪渊心神牵连，所见所听都会及时呈现于识海。</p>
“还好我觉得不对，提前查看。不然被伏火雷一炸，杀个措手不及，遭受合击围杀……怕是灰头土脸，受些伤势了。</p>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p>
纪渊拿着水囊，贴近秦无垢，把密林之内的情况简略说明。</p>
“兵部？或者杨洪麾下？”</p>
女千户眸光冷冽，杀意盎然。</p>
“等下就知道了，咱们要提防会不会有其他的伏兵。”</p>
纪渊装作喝水，取下马匹背囊的飞轮连弩，轻声交待道：</p>
“我身法轻功好，去截断后路，毁掉伏火雷机关。</p>
千户见到哨令火箭，再来支援于我。”</p>
秦无垢点头，天穹之上的阴云垂落，好似山峦压下。</p>
隐隐可见，电蛇奔走，雷光嗡鸣。</p>
喀察！</p>
随着银光裂空，狂舞交错，纪渊闪身进到一人高的茅草丛中。</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