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笑、唐怒面面相觑，心知来者不善，恐怕要糟。</p>
这位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委实跋扈，给得两条都是死路。</p>
谁不晓得，踏进诏狱一步，等于半个身子入了鬼门关。</p>
十八般酷刑轮翻下来，就像趟过刀山火海。</p>
纵然铁打的汉子, 也未必受得住。</p>
堪称生不如死！</p>
可若就地伏法？</p>
那岂不是跟朝廷作对？</p>
会祸及全家！</p>
因而，当纪渊话音落下。</p>
好似旱雷碾过平地，震得整个将军胡同鸦雀无声。</p>
立于客栈门口的几位江湖龙头神色各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p>
伏法认罪，还是以命相抗？</p>
周笑白眉拧紧，见状索性搬出户部靠山，直言道：</p>
“北镇抚司何时连江湖恩怨都要插手？盐、漕两帮与三分半堂聚在一起商量买卖, 难道也违反景朝律例。</p>
再者, 老夫为朝廷转运官盐，曾经得到太子殿下亲口嘉奖，乃钦点的皇商！</p>
凭你一个正六品的百户，也敢动我？”</p>
唐怒面皮抖动，大手一挥，似是给周笑壮大声势。</p>
客栈内数百名刀斧手争相冲出，皆是练过拳脚的帮众。</p>
手握兵刃，多为外炼、内炼层次。</p>
一人之气血，微弱如烛火。</p>
当百人聚拢成群，气息隐约连成一片。</p>
便彷如赤红火炉, 烈烈喷薄, 声势不小。</p>
“合击之术……”</p>
李严和裴途呼吸一窒，陡然感受到沉重压力。</p>
胯下的杂色马驹喷吐白气, 差点要被惊走。</p>
他们尚且如此, 后面跟随的十几名云鹰缇骑更加不堪。</p>
唯独纪渊端坐如山，他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p>
披坚执锐的三千精骑冲杀入阵，凝聚浩浩荡荡的血海汪洋。</p>
煞气冲天，撼天动地！</p>
比起那等可怖气象，盐帮这百余人。</p>
真个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p>
“周帮主以户部压人，唐帮主更是杀气腾腾。</p>
一个唱白脸，一個唱红脸，莫非欺负本官年轻怕事？”</p>
纪渊屈指轻轻敲打刀鞘，不自觉瞥向沉默低头的何云愁，心里提起几分警醒。</p>
“不瞒各位，北衙已将你们的卷宗整理好了。</p>
从帮主、舵主、堂主挨个看下来，竟无一人干净。</p>
大景律例上不能做的，都干了个遍。</p>
个个都是轻则下狱，重则砍头的法外狂徒。</p>
江湖上打打杀杀在所难免，本官理解。</p>
可仗着人多势众就把刀子架在老百姓脖子上，对外还称什么大侠，说什么正道，不免可笑！”</p>
纪渊说话之间，催动体内龙吟、虎啸的两道内气。</p>
透过皮膜，震荡筋骨，一字一句声若洪钟。</p>
尤其在、等数道命数加持下。</p>
五脏六腑拧合发力, 一团团浓郁气流炸开，化为白色的惊涛骇浪。</p>
废弃多时的飞来客栈，恍若一叶扁舟摇摇欲坠。</p>
那些盐、漕两帮的刀斧手，只感觉狂风扑面，耳膜鼓动。</p>
脚下立足不稳，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跌得东倒西歪。</p>
“好强悍的脏腑气息，这人的吐纳功夫极深，根本不像是通脉二境！”</p>
唐怒拄着那口燎原阔剑，灌注内气弹指轻震，发出嗡鸣之音。</p>
以他换血三境的修为，自然挡得住纪渊这一声龙吟虎啸。</p>
但客栈内的刀斧手血气涌动，头昏脑涨。</p>
原本的赤红火炉，顿时分崩离析。</p>
“百户大人是铁了心，要与盐帮为敌？”</p>
周笑走近两步，拱手以对。</p>
“不止是盐帮，还有漕帮和三分半堂。”</p>
纪渊松开缰绳，伸手逐一指了过去。</p>
“本官并非针对谁，而是……算诸位运气不好，碰巧犯到北衙手上，又碰巧纪某是个瞧不上不法分子的坏脾气。”</p>
周笑、唐怒、雷隼、何云愁，这几位天京城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白道魁首。</p>
面对这样的无礼对待，竟是也未发怒。</p>
各自沉默，好似胆怯畏惧。</p>
这让那些见惯了帮主、堂主显威风、露手段的刀斧手惊诧不已。</p>
随即不约而同浮现难堪之色。</p>
一个披着官袍，乳臭未干的小子！</p>
凭什么敢如此嚣张，如此跋扈？</p>
“百户大人，老夫再问一句，当真没转圜的余地？”</p>
周笑再次上前，躬身道：</p>
“今夜北镇抚司抓走盐帮、漕帮，明日户部就会启奏东宫。</p>
到时候把事情闹大，引起无端风波，对黑龙台又有什么好处？”</p>
纪渊神色冷然，兀自哂笑一声，毫不掩饰声量：</p>
“本官晓得周帮主、唐帮主，还有那两位执掌一方的堂主，心中肯定不服。</p>
只是慑于朝廷的法度，这才对纪某这个区区通脉的小子畏手畏脚。</p>
也罢，我干脆与诸位分说清楚，省得你们老是猜想，究竟在何处得罪北衙。”</p>
周笑缓缓挺直腰身，仰视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p>
那份和气的笑容再也不见，转为肃杀之色。</p>
他心下闪过许多念头，或是拔腿走人回到府中。</p>
黑龙台并非无法无天，没有盖章文书不可能轻率查办。</p>
到时候恳请户部尚书大人出面，兴许就逃过一劫。</p>
或是冒天大风险，当场擒住这个仗势欺人的年轻百户。</p>
借此作为要挟，好让一众兄弟四散离去，避免落下口供。</p>
“我倒要听听，百户有何高论。”</p>
但最后，周笑暂且按下杂念。</p>
双手藏于袖袍，默默运转功力。</p>
“本官没念过几本书，说不出什么圣贤之言，只想告诉周帮主一个简单的事实。</p>
朝廷要用江湖帮派这只夜壶的时候，你才是皇商，才是户部尚书的座上客，</p>
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遮奢人物，才是人人都要叫你一声周爷的盐帮龙头。”</p>
纪渊微微低头，居高临下道：</p>
“周帮主如今拿到手的这份泼天富贵，什么官盐转运，私盐交数，各府州的专营之权……不单单是靠户部，更看内阁、看东宫的意思。</p>
那些贵人给你这份权，是为了让朝廷省事，让各府州盐铁漕粮皆从中央出。</p>
天京城断然没有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道理，北衙今晚抓了周帮主、唐帮主，雷堂主……何堂主。</p>
明日户部再扶起一个张帮主、李帮主就是了，生意照样做，官盐照样运。</p>
兴许他们的胃口还会小一点，做人做事也会安分一些，懂得不给朝廷找麻烦。”</p>
周笑心头狂跳，脸色瞬间一白。</p>
尽管他仍强自镇定，但心里的底气凭空虚了几分。</p>
“所以，北衙踩你，不需要刻意寻什么由头。</p>
把以往那些陈麻烂谷的糟烂事一并翻出来，摆在户部尚书的面前。</p>
他难道还会因为平日收了你们的银子，就拼死维护？那未免太够义气。</p>
快刀斩乱麻，堵住各位的嘴巴，省得胡乱攀咬才最为紧要。”</p>
纪渊耐心十足，继续细致说道：</p>
“至于黑龙台能得什么好处？</p>
其实也不多，无非几位千户领到一份功劳，积累几分好名声。</p>
毕竟年底节前扫黑除恶，算是惯例。</p>
再者就是，本官自个儿图个开怀，念头通畅。</p>
少了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各坊也能过得清静些，如此而已。”</p>
周笑挺直的腰杆微微一弯，好似大岳压在肩头，脊梁骨都被砸折。</p>
他缓缓抬首，眼底掠过悲愤与怨毒。</p>
直勾勾望向神色平淡的年轻百户，咬牙道：</p>
“你一个百户，却把自己当成三法司的青天大老爷，可笑不可笑？</p>
朝廷上多少朱紫公卿，他们做过的恶事、坏事，难道没比我等多出十倍、百倍？</p>
紧咬盐帮、漕帮，拿捏江湖中人，又算是什么好汉！”</p>
纪渊闻言不怒，反而爽朗笑道：</p>
“现在晓得委屈了？</p>
尔等因一时喜怒打杀府中下人，填井了事的时候；</p>
因交数不够将一户人家全部沉河，不也是如此么？</p>
手中握刀，为着几分小利，便捅向那些手无寸铁之人，</p>
甚至于，平时借此耍弄威风，显摆手段。</p>
本官如今只把诸位平时的行事作风，原样奉还施加身，便就受不住了？</p>
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申冤无处，哭诉无门的良善人家，他们怎么熬得过来！</p>
今时今刻，我且问一句周帮主，北衙今夜就是要扫了盐帮，你待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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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待，如，何？</p>
最后四字如晴天霹雳，明明没有灌注内气催发功力，却骇得周笑连退数步。</p>
他神色委顿，嘴唇微张，胸中纵有万般辩解的花言巧语，都化为不解的叹息：</p>
“真真好笑，这座天京城！北镇抚司的衙门！整个官场上！竟还有伱这样的人！</p>
很好，百户大人想教老夫自作自受，善恶有报的道理，但也要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p>
纪渊端坐马背，戏谑以对：</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