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p>
刺耳的尖响惊破黑暗,蛛网密布荡来荡去。</p>
扈霆孤身一人来到后院,伸手推开两扇木门,腐朽的气味钻进口鼻。</p>
那口漆黑的槐木棺材被几张长凳架起来,直挺挺摆在中间。</p>
后头的桌上有个铜香炉,两支儿臂粗细的白烛插在里面,照亮这方废弃多时的屋子。</p>
扈霆步子似有千钧重,缓慢走到棺材边上。</p>
火光摇曳,那张方正的面庞忽明忽暗。</p>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三支血红线香。</p>
用烛火点着,对着棺材拜了三拜。</p>
烟气袅袅,飘散凝形,风都吹之不散。</p>
“列祖列宗在上,扈家遭逢大难,我这也是无奈之选,保佑此事能成!”</p>
扈霆低声喃喃,耐心等候许久。</p>
咚咚咚,棺材里面忽地传出闷响,好似一颗心脏不住跳动。</p>
聚成一团的烟气,霎时被吸走。</p>
嘎吱、嘎吱、嘎吱!</p>
好似指甲用力抓过木板!</p>
伴随着令人压碎的悚然声音,</p>
敲入棺盖的七根镇钉接连弹出,</p>
一只惨白的手臂兀自出现!</p>
棺中的尸体猛地坐起!</p>
换做常人,怕会被吓得两腿发软,以为撞鬼。</p>
但扈霆似是早就猜到会如此,沉默以对。</p>
“嗬嗬……这身子虚得厉害。”</p>
诈尸的那人粗重喘息,像是胸腔漏风一样,散发淡淡腐臭气味。</p>
身着粗麻斩裁的丧服,半边脑壳被削掉,勉强用细线缝合。</p>
空洞的眸子里,充斥灰白色泽。</p>
半晌后,似是适应完了。</p>
那人揉了揉僵硬的面皮,挤出一丝古怪笑容。</p>
“我是应该管你叫爹,还是叫你扈七爷比较好?”</p>
他声音沙哑,藏着戏谑。</p>
“那老夫该叫你蓝茂文,还是余东来?”</p>
扈霆眉宇间掺杂几分疲惫,冷笑道。</p>
“余东来……这名字好久没用了,听着还有些陌生。”</p>
那人怪笑两声,夜枭也似。</p>
“没人察觉你偷运棺材的事情吧?</p>
北镇抚司的鹰狼鼻子灵,说不准一直都盯着你们扈家。”</p>
扈霆望着门外,缓缓摇头道:</p>
“谁会怀疑一个死了儿子的老父亲?</p>
算你运气好,赶得巧,明儿身死,停灵发丧七日,万年县众所皆知。</p>
加上玄武卫还没围来,让老夫连夜把这口棺材顺顺当当送到大榆乡。”</p>
被叫做余东来的那人坐在棺材里,晃动脖颈,活动筋骨。</p>
用力过猛,差点将缝合好的半边脑壳甩下来:</p>
“说起来,你真个心狠,一刀劈杀自己的亲儿子……要知道虎毒尚且还不食子。”</p>
扈霆面无表情,淡淡道:</p>
“这个孽障为我惹下多少祸患?</p>
打过、骂过,偏生不改,就是管不住那活儿。</p>
大榆乡、万年县,但凡有点姿色的妇人,谁没被他咬过一口。</p>
他娘走得早,无论怎么胡作非为,老夫都只当还未长大,慢慢就懂事了。</p>
结果……爬到他老子床上去了!”</p>
发妻去世之后,扈霆陆续纳了三房妾室。</p>
最宠爱天京戏园子的一个年轻花旦,花了大价钱将其买下填房。</p>
那朵娇花鲜嫩,妩媚可人。</p>
几乎令年近五十的扈七爷重回青春,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抖擞之感。</p>
却没想到,他唯一的独子扈明色胆包天,不知怎的勾搭上了。</p>
然后被平日最重名望,自诩威风八面的扈霆撞了个正着。</p>
气急之下,他当场拔刀劈杀孽障。</p>
事后,只对外说发了急病,药石无救,直接发丧。</p>
“就为了一个戏子?值得么?”</p>
顶着扈明肉身的余东来幸灾乐祸一般,不停地揭着伤疤。</p>
“你当老夫痛下杀手,是因为被自家儿子戴了绿帽?</p>
当面抓奸的时候,我的确有几分惊恼。</p>
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一个戏子,</p>
明儿喜欢,给他就是了。”</p>
扈霆沉沉叹气,面色紧绷如生铁。</p>
“但那孽障太不争气,看到我站在门外,</p>
直接吓得跪在床上,涕泪横流,</p>
说是小妾勾引他,不断求饶。</p>
老夫望着那张窝囊的脸,心立时冷了一半。</p>
我是庶子出身,好不容易拼杀大半生,挣下这份不输给扈家大房的家业,难道要交到这种废物的手里?</p>
满脑子只想睡女人的纨绔,斗得过扈彪?</p>
连扈老三都比他强半分!</p>
此念一起,杀心顿生,再也遏制不住。</p>
只当二十几年养了头猪,宰便宰了,没什么可惜的。”</p>
顿了一顿,这位扈七爷又道:</p>
“老夫给了最后一次机会,我将钢刀掷在地上,让那孽障拿起。</p>
只要砍下我的脑袋,偏房的家业归他,女人也归他。</p>
可……就是不敢握住那把刀!</p>
贪财好色,皆是人之大欲,人之常情。</p>
但若只懂这些,没有一颗杀伐狠心,便是一头猪猡。</p>
我扈霆宁愿把家业拱手让给扈老二,也不会让个孽障败尽。”</p>
天气阴沉,风雪怒号,撞得破烂的窗棂嘎吱作响。</p>
余东来翻身爬出槐木棺材,鼓掌赞道:</p>
“我之前以为,扈家就金眼彪还算个人物,</p>
没想到你奔雷手扈七爷也非同一般。”</p>
扈霆并没什么好脸色,嗤笑道:</p>
“哪里比得了余二爷,舍弃万年县第一豪族的好大家业,舍弃娇妻幼女,假死脱身,做个东藏西躲的江湖余孽。</p>
你化身蓝茂文,执掌余家庄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心情?</p>
看到妻女近在眼前,却不能与之相认……”</p>
呜!</p>
气流炸开,尖利如厉鬼惨嚎。</p>
扈霆还没说完,便觉得狂流扑面。</p>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按住他的脑袋。</p>
咚!</p>
彷如大锤迎面砸下,整个人被推得暴退。</p>
猛地撞在粗壮的梁柱上,簌簌震下大片灰尘。</p>
“咳咳……这才还阳不久,就有堪比步入换血三境的气力?灭圣盟的道术当真那么厉害?”</p>
扈霆全身僵住,勉强问道。</p>
“白重器马踏江湖,拼掉三支卫军、三位国公,</p>
这才灭掉原本雄踞四十九府之地的十宗、七派、五教。</p>
你想一下,那些苟活的残党,</p>
什么正道、旁门、魔教、邪派统统合在一起,</p>
该是多么庞大的底蕴?</p>
不瞒你说,外人毕生梦寐以求的神功绝学,道术道法,灭圣盟中随手可拾。”</p>
余东来收起一闪而逝的浓重怒意,转而阴恻恻笑道:</p>
“我若不死,这辈子最多在万年县当个土皇帝。</p>
依靠平庸的武骨资质,撑死了凝聚气脉。</p>
可拜入灭圣盟,五年之内我就历经七次换血,即将开辟气海。</p>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都比不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