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像是一处洞穴,秦在于方才撞上的也不是墙壁,是嶙峋的岩石。
就在她身前五六尺处,一个阴郁的老者坐在一把木椅上,墨绿的双眼从斗篷沿下露出,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灯火荧荧映在岩壁上,潮湿的气息扑鼻,一切都真实而清晰。淅淅沥沥的水流声若有若无,将岩洞内的死寂突显、放大。
秦在于还没从方才幻境中抽离出来,骤然看见幻境中的主人公,心中杂乱的情绪愈加混沌,难以理出头绪。她呆坐在地上,默默与鲁格——洛茛对视。
水滴嘀嗒不停。
半晌,洛茛先开口了:“坐够了吗?”
秦在于愣了愣。她头晕目眩的感觉尚未褪去,索性盘腿在地上坐定了,道:“没有。”
洛茛不说话。
认真算来,师生二人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这也算是久别重逢。但秦在于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人再见面时竟会是这副光景。她有许多话想说,其中有些再说已经没了意义,有些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前她面对鲁格时小花招格外多,如今似乎因为许久不用而生疏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桌前的光映在她黑亮的眸中,闪烁跳跃。
又是一阵沉默,洛茛转了回去,背对她收拾着什么东西。从秦在于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他面前立着一张石桌,几层书册从他肩侧露出一角,垒得很高。
这画面简直无法再熟悉。曾经有数年时间,她都是这么坐在鲁格身后,看他伏案查阅、修订书籍皮卷,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岩洞中暖融的灯光与皮卷陈旧的气息一如少时。
一如那段少烦恼没操劳的年月。
她正出神,忽听洛茛道:“你学会怎么做秦在于了吗?”
秦在于:“?”什么?
洛茛回头看了她一眼,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后又道:“看来是没有。”
秦在于:“……”
她的头痛终于缓解些许,问道:“我还有一个……同学呢?”
洛……伊……洛辰瑜人呢?
洛茛再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居然透着些诡异,“我开启了海底的阵法群,他一时半会进不来。”
阵法群?
方才的幻阵能让她与幻境中的人产生共情,唤起她心中极为强烈的情绪,差点将她彻底困在里面,定然不是一般阵法,说不定是老年洛茛这个术法狂人搞出来的什么幺蛾子。幻阵突然破裂,也是他撤去阵法主动放她出来。
又是幻阵又是防御阵法群,这貌不惊人的一个岩洞外,已然被这人布置成了铜墙铁壁。怪不得她那么多年都没能搞明白他动不动失踪时究竟去哪了。
秦在于缓了口气,心道这算怎么回事,避开旁人一般不是要传密就是要灭口,她老师这算是哪一种?
但暂时见不到洛辰瑜又让她有些隐晦的庆幸。她现在满脑思绪如乱麻一般,哪一个都没有理清,一想到此人,疑惑和震惊就组团在脑中爆炸,让她头疼不已。
她甩甩头,扶着身后岩壁站了起来,环顾周遭。
岩洞不大,长宽近两丈,呈不规则的方形,约有一丈高。她和洛茛所处的一半是岩洞,另外半边则是幽深的水潭,秦在于判断下面应该也可以通往海里。
在洛茛周遭堆满了书册与皮卷,石桌上摆放不下的就放在地上,一直蔓延到她脚下,只留下一小块地面堪堪供她落脚。这些应该还只是洛茛放在手边常用的,剩下的估计都在储物袋里。
整个岩洞俨然一个据点。
她不由问洛茛:“你以前总不在图书馆,就是来这里了?”
洛茛不答,哼了一声反问道:“你以前一下课就不在学院里待,又是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海边见……
不行,头疼。
秦在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洛茛睨她一眼,“你在璐瑚上蹿下跳急着送死的时候,不会真以为就凭你自己,还能囫囵个从里面出来吧?你稀薄的智力供应不起胡言乱语之前的腹稿吗?”
她一愣,“璐瑚?”
久远的记忆涌上来,璐瑚岛上,绝境中的……
那个黑袍人!
秦在于惊道:“那是你?!你去做什……你去救我爷爷?”
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非常。
当初洛茛接到求援消息的时间说不定比她还早,在她试图通过通讯阵联系他之前,这人就已经出发去璐瑚了。
她这老师她老早就摸清了,外冷内热,死鸭子嘴硬。早在战争刚刚结束时,西洄与西海域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片荒芜,难民遍地。洛茛来到这里后,一手重建了不少屋宇,再置办渔船,鼓动岛上遗民下海渔捕为生,这才有了今日的故洲群岛。
幻境中的洛茛也是如此,会为了被残杀的海族不惜仕途驱赶猎人,为了被抛下的中洲陆百姓顶撞统帅。
他比谁都冷漠,却又比谁都有那累赘的好心。
洛茛冷哼一声,“你那脑袋长来除了协调比例,也没其它用处了。”
秦在于恍然。当时她还不觉得,此时回想起来才发觉诡异之处。璐瑚岛为追杀他们不惜出动舰队,上千人浩浩荡荡追着他们打,怎么会让他们说回去就回去?想必是鲁格在后面兜底善后。
但还有一个问题。
秦在于:“你既然都去了,怎么不顺带把学生我救出去?”
鲁格冷然道:“怎么,你还是个哭哭啼啼求着人救你的小孩不成?”
秦在于听着他熟悉的嘲讽口吻,心中憋闷难受非常。
手腕脚踝都被穿透的感觉,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疼到了骨髓。而被她视作老师的人,就这么任她在海水里泡着,一路奔命,没有施以援手。
在苏府也是,他们一行人在魁云岛周边活动数天,洛茛不大可能完全没有察觉,但他依旧按原计划行事,亲手将她连同所有苏家人一起,埋入了废墟!
她对这人多年来的认识又全变作了自相矛盾,不明白他究竟是清高、冷漠,还是彻头彻尾的冷血?
秦在于朝着洛茛的方向走了两步,在书堆中艰难落脚,对他道:“我不是一定要有人来救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帮我,老师?”
洛茛背对着她,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继续道:“上次在璐瑚是,在苏府的时候也是。你设阵的时候,知道我在那里吗?”
洛茛沉默一会,语气生硬道:“有那鲛人在,你死不了。”
秦在于还想往前,一抬脚就被书册绊住,险些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