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茛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远近甲板,最终落回舒伦身上。他已多日未曾合眼,目带戾气,细密的血丝布满了墨绿之外的眼白,死死瞪视着面前的人,一手压在腰间佩剑上,刀鞘与腰带摩擦,金石之声铮铮。
舒伦丝毫不让,面色肃然地回视,眉目间余怒未消,三军统帅的威势压下来,直叫方圆三丈之内军士齐齐噤若寒蝉,暗自挪远了些。
“洛茛?”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插入。
师兄弟一齐转头,看向突然冒出的洛伊斯。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松。舒伦一怔,钳制的手从洛茛肩上放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微微颔首道:“洛伊斯。”
洛伊斯单手抚肩,行了个军礼,“师兄。”抬头处,绿松石般的眼睛蕴着光,在看向洛茛的瞬间漾起璀璨的笑意,“队伍已经清点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舒伦点头,没再去管洛茛,径直转身回了船舱。洛茛看着洛伊斯,有些惨淡地笑了一下,同样墨绿的眼睛黯淡不少,轻声道:“走吧。”
大撤退声势浩大,舒伦所在的舰队负责领航,秦在于站上桅杆顶,极目望去,只见一列列的船舰首尾相接,延向天际。巨大的船身甚至挡住了视野中将近一半的海面。
日薄西山,一轮红日悬于海上,堪堪被汪洋吞去一角。血色夕阳泼洒,将满瓢鲜血涂满望不见尽头的舰队。无垠的海面轻轻起伏,夕阳仿佛也在浪尖上被稀释了,显出道道烟纱薄雾般的橘红。
高处的海风拂动秦在于鬓边碎发,黑亮纤细的发丝沐浴在夕阳中,闪烁着火红色的余韵。她本想看看那负责殿后阻击海族的四万将士,但此刻远眺,只有满目船舰与血红。
从时间推算,爅州湾沉没战役已然开始,百万船只决然向前,航行在四万人血肉铺出的退路上。船帆鼓荡,迎面而来的海风清透得若无其事,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硝烟或呼号。
秦在于矮身在横杆上坐了,一手环住旁边粗壮的主杆,遥望日轮落下的方向。
日沉月升,月落星起,灿灿灯火倒映入海,与星河相交。海风吹得她没有了睡意,脚下那间属于统帅的舱房里,灯光也亮了一整夜。
夜以继日地航行了五日,舰队终于抵达东淼乾云港。舷梯放下,舒伦袍甲齐整,率先下船。
不过几日功夫,这位尚算年轻的统帅给人的感觉却苍老不少,消瘦下去的双肩套在金色甲胄中,竟有些许空荡。他双颊同样内陷,儒雅的气质收紧,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锐利逼人。
秦在于仗着没人看得见她,直接从船舷上跃上了岸。抬头一看,岸边等着的一行人中有不少熟面孔。
当中的是一个长相端正的壮年男人,站姿笔挺,一双剑眉入鬓,眼睛熠熠有神。这张脸她曾在不少书籍中看到过,人虽没有亲见,却无比熟悉,正是东淼总督艾伦。
站在艾伦身边的是一群长袍束冠的官员,再往边上,一人着白毛披风,旁边跟着不少同样穿着厚重御寒衣物的人,是以苏文为首的灵骨商会。
人群中,还有一人吸引住了秦在于视线。圆脸白面,却是腰间佩剑的军士,细看此人面貌,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了。
这这这,这不就是他们亲切的奥斯顿院长吗?
舰队上下的双方一番寒暄问候。东淼人面色各异,毕竟中洲陆军队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强大的助力,还意味着首当其冲面对海族疯狂攻击的人就变成了他们。
位于队首的艾伦倒是态度亲切,礼数备至地将人请上车,浩浩荡荡向陆上主营地行去。
史书载,总督艾伦向来是坚定的主战派。他明白中洲陆的沦陷代表着要由东淼挑起战争的大梁。人类没了中洲,不能再失去东淼,他们背水一战,盟友于他而言,当然是要安抚拉拢的对象。
临行前,舒伦不动声色地慢下半步,与身旁的洛茛并肩,缓和了神色,偏头道:“洛茛……”
洛茛依旧走自己的,目视前方。
舒伦面透无奈,“不过是权宜之计。战线收缩后,兵力集中,胜算已然在握,不久定能收回失地。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回中洲陆。相信师兄吗?”
洛茛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同时将他又往前推了半步,堪堪赶上前方的艾伦。
在舒伦背后,他一直紧绷着的神色霎时松动,摇摇头,且嘲且叹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文文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