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瑜游得极快,秦在于一个海里游大的西海域人,要不是被他拉着都不一定能跟上。没游多久,她再回头,头顶天光已稀薄得近乎不可见,层层浓稠的海水挡住了洒下的日光。深海的世界阴暗、混沌,空旷得不可思议。
她被一路拉着游,两人快速破开墨蓝的海水向下,那阵吟叫声逐渐接近,将她属于听觉的全部世界占据。悠远的声音带着亘古汪洋的凄清与寂远,与她的心跳共振,穿透海水的幕帐,向四面八方传递。
又在昏暗中游了不知多久,他们面前的海水中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温和的宝蓝色嵌在辽远的墨蓝中,让人眼前一亮。秦在于没有看见那海兽的全貌,也根本不能看见。她只能望见下方一堵宝蓝的墙壁,向四面视线的尽头延展,一直没入海底的混沌中。
在近处观察,这只由海洋孕育而出的生灵已然不像是生物,它是汪洋的一部分,它就是海本身。
秦在于转头看向洛辰瑜。在海下,人类的语言已失去了效用,鲛人语倒可以用于交流,但对方不一定会。
洛辰瑜的短发在海水中浮动,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与海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微垂着眼,仍是那副疏离的模样。
觉察到秦在于的目光,他也偏过头来,冲她一笑,而后丝毫不惧地拉着她向下,靠近了那庞然巨兽。
海兽的背脊上生着许多凹凸不平的藤壶,若不是知道这是只活物,落于其上与降落海底在感觉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攀上了一块突起的藤壶,跟随着移动的“小岛”一起往前。
海兽似乎没有发觉有两个渺小的生物跟上了自己,仍旧边吟边走,在深海自在穿行。
但秦在于不会如此轻易地忘记,只在不久前,这种海兽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毁一整座海上城池的。
她暗自戒备着,再次偏头去看旁边的洛辰瑜。
洛辰瑜回视她,轻声道:“没事。这种体型的海兽反应迟钝,不会发现我们。”
她这才轻舒口气,点点头,继续看着前方海水。
“……”
下一瞬,她猛地回头,惊异地看着洛辰瑜。
这人方才说的是鲛人语!
洛辰瑜似乎是一直在看她,见她回头,他一挑眉,笑得低了头。
“……”秦在于微笑着看他。
他笑够了,重又抬起头来,一双笑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秦在于刚开始还能维持面上混合着敷衍与威胁的微笑,但没过多久,她就被面前人堪称纯净的笑容感染了,也不自觉勾了嘴角,和他一起笑起来。
在墨蓝的海水中对视一阵后,秦在于率先移开了目光。
深洋中,洛辰瑜的双眼似乎都被海水染上了蔚蓝的色泽,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看得久了,秦在于心里被猛地一坠,继而揪紧了。
眼前人的面容再一次与另一位独属于海洋的生灵重合,就连他与之迥异的黑发黑眸都在深洋中被淡化,一举一动神情笑容都恰与海洋相契合。
她使劲一眨眼,发现自己竟无法将这两张本就相似的面容分开了,忙移开目光,将视线投注在前方的航向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慌乱。出于某种她也说不清的原因,她并不想、完全不想忘记这位朋友的长相。可是事与愿违,随着眼前这位长相意外相似的同学的出现,她原本清晰的记忆就好像渔网破了洞,一点一滴快要流走干净了。
伊泽尔,她在心中艰涩地默念一遍这个恍如隔世的名字,紧接着暗叹一口气,生了满腹远隔千里的惆怅。
也不知道这小鱼崽子去了哪,现在又在哪里,想来大概率不会在西海域了。
她强行止住思绪,手上用力,扣紧了藤壶上的凸起。粗糙的触感将她从千里之外的故洲中抽出,回到了南海海下的无垠汪洋里。
她依然目视着前方,用鲛人语问旁边的人道:“我们跟着它,就能找到驱使海兽的人吗?”
洛辰瑜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嗯。”
秦在于没有怀疑,毕竟这人在前一夜才驱逐了一整群巨型海兽。
深海里缺少参照物,有时甚至难以分辨他们是否还在前进。只有偶然间快速掠过的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可以表明他们下方海兽的移动速度之快。
这种海兽除了在被操纵暴动时之外,性情都是比较温和的。它庞大的身躯在游动时格外平稳,万吨重的海水在它身前柔顺地分为几股,从身侧与腹下流过,放它通行。
海兽仍在不时的吟叫,长长短短的哼鸣声穿透力极强,向深海传去。
秦在于注意到四周的光线在渐渐转亮,海兽正在上浮。
海面天光渐炽,连带着冰凉的海水也有了温度。
秦在于趴在海兽身上昏昏欲睡。忽然,她耳中的吟叫声变了个调子,音调拔高,由悠长的呼唤切换为刺耳的尖鸣。它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继而狂躁地扭动起来,阵阵尖厉的嘶鸣不止。
秦在于彻底清醒过来,一拉旁边洛辰瑜的手臂,退后几丈远离了异样的海兽。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