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来说还真是头一回。毕竟其它各处需要驱逐海兽的外围岛人一听是舒伦学院来人,哪一个不是欢欣鼓舞,将具体情况全部细细地和盘托出,还生怕遗漏了他们什么消息,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他们嫌弃万分,随便一塞就不再管了的委托人。
一出门,山间一股寒风就抚开了秦在于额前的碎发。但外面温度还不算太低,风吹在人身上,只觉清凉醒神。
清晨,昨夜里浓的化不开的雾已经散了,头顶一片晴朗,还出了太阳。清冷但明媚的阳光中,四周山峦起伏,远处海面波光粼粼,一望无际,可以看到碧海蓝天交接的一线。
山下的村镇也显露了面目。石板路随着地势蜿蜒起伏,鳞次栉比的砖瓦在山坳里排列,从中央一路蔓延到了四面缓坡上。山上那些房屋就顺着坡势倾斜着排列,从半山腰开始,一截低过一截,一直连接到山麓。
潞旸岛作为北川外围岛的先锋岛屿,也可算是北川的一个集中点,自有几分独属于这里的繁华热闹。
两人沿着陡峭的石栈道下到下面的小镇。镇里街旁分布着一些集市小摊,街道上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在采买食物用品。还有很多孩童,小些的拉着大人的袖口;年纪大些的就满街跑着,买糖葫芦和米酒来吃。
四周崖壁灰扑扑透着阴郁,但小镇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街道上几乎每一家都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喜庆非常。出了太阳后,大红的灯笼颜色更加鲜艳,悬在人们头顶,轻轻摇动,驱走了海兽出没与凛冬严寒带来的沉闷。
哦,秦在于想,要过年了。
往年她都是在古湳和爷爷一起,张罗着灯笼春联,做一桌子菜跨年。伊泽尔来了之后,她也会悄悄给他端去一碗饺子,再在费尽各种小心思把秦老哄睡后,拉他去看故洲各岛上空放飞的烟花。
今年计划突变,她没能回故洲,学院里也没什么年关将至的氛围;东淼陆的各个市镇里倒是有,但她也很难融入进去。如今到了这个她以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跨年,竟还能被这红火热闹的氛围感染到。
这里的人,都有种虽艰难但绝不敷衍生活的勇气啊。
才踏入一条主干街道,秦在于突然感到身边一空,转头一看,那边苏御恒已然掉队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也说不好究竟是谁掉队了吧。
她转回去,走到正一心一意仔细地翻看几件皮毛冬衣的苏御恒旁边,正要说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头顶横幅上的“李氏服饰行”几字。
她默然片刻,道:“苏兄,其实我一直想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想要花枝招展我可以理解,但咱能不能另挑个时间?”
苏御恒于百忙之中拨冗施舍了她一个眼神,“肤浅!小秦,这就是你这个当队长的思虑不够周密了。打探消息的第一步是什么?是融入!你低头看看你那身衣服,跟这里的风格迥异的仿佛是两个物种,看着就非常没有亲切感。”
秦在于:“……”为什么他说的居然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来来来一起,”他将秦在于一拉,冲旁边的店员道,“给她也拿一身。”
于是,片刻后两人走出服饰行时,俱是换了一声衣服。厚实柔韧的皮裘在袖口与腰间扎紧,再将皮毛油光水滑的遮帽一戴,围脖一系,就将二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丝合缝,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山坳里本就少风,再将这身衣服一套,秦在于顿时暖和不少,感觉全身游走的血液都开始暖融融地雀跃起来。
她现在有一点愿意承认苏御恒也是有那么些卓见的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方才在店里,那店员看他们的目光里暧昧揶揄的意味实在太强了些,弄得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真的顺利了起来。他们一路摸进一个规模较大的市集,或隐晦或大方地询问了不少当地人。
这里也常有从北川更深处或外地来的人,所以本地人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排外,反而都很热情好客,丝毫不排斥这两个打听消息的外地人。其中诉苦者有之,好心告诫者有之,摇头叹“北川苦海兽久矣”的人也有之。还有个老嬷一点不见外地拉着两人倾诉半晌,末了还差点落下泪来,搞得秦在于颇为手足无措,还是靠着苏御恒的花言巧语哄好的。
总而言之,昨日里颜峡等人的态度应该只是个意外,大部分出于对东淼敷衍态度的不满,还真不是针对他们。
没过多久,两人就将这里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潞旸岛既然位于北川外围,面对海兽就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每年冬天,海兽大规模南移避寒。每年的这个时候,渔民们都会被禁止下海。岛上往往还需要启用崖壁上的哨塔,组织各户青壮年人进里面轮流看着,防备着偶有被激化状态的海兽来攻击。
但今年又格外不同。经过岛上人们的多次试探,他们发现,那些海兽似乎并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了。它们一直围在这座岛周围不走,还会经常性地主动攻击海岸边的人。入冬后已经有不少人不幸遇难,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岸边,就连出外的飞艇都有不少被打下来的。
那些海兽简直就是在围城,再这样下去,岛上的人要么就抛弃家园冒险离岛,然后流落他乡,要么就会被封闭在岛上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