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拿起酒壶想再斟上一杯,端到半空忽又放下了,只拿起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口,叹息道:“这人哪,不服老不行哇!一想起来以往战友们那一张张脸,话头就收不住。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好人哪!怎么就都葬身鱼腹了呢?”
秦在于无言,起身给他续上茶水,道:“您喝多了,爷爷。”
秦老摇摇头,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语气笃定道:“你父母都是术师中的好手,战场上不知保护了多少人,只是时势不惜英雄呐!你很好,在于,你有你母亲当年的影子。你不要怕,不管到了哪里,你父母在天之灵会护佑你的。爷爷一直就相信你,你生长的地方虽然小,但你绝不是池中之物,你一定可以成为,咳,四海有名的术师的!”
秦在于本来正感慨着,被他这一嗓子打断了,“……您真的喝醉了。”
爹啊,娘啊,孩儿惭愧,真的没那么大志向了,你们若在天有灵,可千万别怪罪孩儿。
“罢了,”秦老一挥手,“好好的日子,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还在这悲壮起来了,果然是老了。不管他!你以后去了东淼陆一定要开心才是最好的。”
他脸上现出了些红晕,想来是酒劲终于上了脸。“真的,在于,爷爷这么大年纪才悟出来,这人活一世,酣畅淋漓活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所谓千金难买我高兴嘛!挑起战争的那些灵骨商尽没尽兴我不知道,五十多年来朝生夕死的那些人没见谁活得尽兴了,你们这一代总不能连我们都不如吧?
“你要是如愿成为大术师了,那自然是好的;要是不行,爷爷跟你说,你就去他的!不要听什么防备海族的大任、建设四海的使命,全是胡话!没有说出这些话的人三天两头地蹦跶,也就没有那么多死死伤伤你死我活,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早就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你明白么?”
她其实没那么明白,只隐隐品出他言语中的一丝哀愤与怅惘,但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爷爷。”
西边一轮红日已沉到地平线下,日夜交替间,日光隐了踪迹,漏出一轮峨眉月。月光不甚明亮,浅尝辄止地在大地上一点,就被不远处的灯塔取代,只月牙静静地悬于天际。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二天一早,舒伦学院的飞艇如约抵达。这一艘飞艇比之之前的那一艘不遑多让,都是一样的遮天蔽日,让人望而生畏。
啧,不愧是四海第一学院,有钱哪。秦在于站在岸边看着,默默想。
眼见天边的巨轮越来越近,她再也忍不住,在秦老惊讶的眼神中一跃而起,纵身跳下了峭壁。
她一刻不停地潜入海底,游到崖壁下方的石洞旁。
洞里空空如也,没有小鲛人的身影。
自从三天前两人不欢而散,伊泽尔就再也没有现过身,是通讯也不接,留言也没见他回过。如今眼看着分别在即,日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秦在于急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那不知在哪里游荡的小鲛人抓回来就是一顿痛扁。
会不会看时间啊小混蛋!闹脾气也不是这个闹法啊!
看还是找不到人,她直接在海里拔高嗓门,用鲛人语吼道:“伊泽尔!你人呢,你在哪?!我要出发了,你还是不出来吗?”
“祖宗!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你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吗?!你出来混蛋!”
“……”
四周一片静谧,蔚蓝的海水中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有。
她吼得有些脱力了,坐在石洞里背靠住岩壁。
三天前一别,她还只是难过失落害怕而已,现在却有些绝望了。她一直不相信伊泽尔真能说走就走,说绝交就绝交,两年的情分也可以被说丢就丢。可现在她恍恍惚惚的,倒真的有些信了。
原来两族之间的差异真的可以大到这个地步,原来鲛人真的可以做到一走了之。
海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那么温柔地包裹着她。四周都是水,她靠坐着,双手使劲抵住额头,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哭。
挺好的,她想,都是咸湿的液体,融在一处,就可以当她没有哭,也就可以当作不甚在意了。
不知坐了多久,隔着厚厚的水层,她听到上方有了些喧哗嘈杂,想必是飞艇降落了。她最后一点一点地拿下遮在面前的手臂,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真的走了。”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