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于所站的位置不再是一块破旧的屋檐,而是一片平整的瓦房顶。放眼望去,下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偌大一块院落被分作数个相通的区域,房屋全部是低矮平整的样式。即使是深夜,仍有不少身着粗布衣衫的人在其中往来做工,对着地上堆积如山的黑块敲敲打打。
她挪移步子,无声无息地落到一座屋前。这里的房屋应该都是供工人们休憩的,里面全是简陋的大通铺,几个炉子建在铺前,铺上躺着几个和衣而睡的劳工。
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她得以近距离观察四周。人们的行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大多数人穿着各式各样脏兮兮的粗布衣,或蹲或做在屋外开阔的空地上,手里拿着锥子手镐,对着那堆东西一刻不停地敲打、分拣,然后装箱。还有人不断穿梭其中,把装满的木箱封好搬走,再运来新的倒在那些小山上。
除劳工外还有一批人,他们身着黑色甲衣,穿着打扮像是士兵,却比外面那些自称士兵的人体面多了。身配长剑,抄手在旁监督着忙碌的人们。
可能是仗着外面数层伪装阵法的保护,这里反而不如外面戒备森严,压根没人察觉到附近多出一个人来。秦在于故技重施,在一伙劳工经过时动作自然地跟上,随他们一起到了一座“小山”前。这些人应该是来换班的,人一到,本来在四周蹲着的人就全部起身,整整齐齐排队走了。
模仿着“队友”的动作蹲下,她顿时看清了“小山”里究竟是什么。
那是还带着咸湿气息、刚从海里挖出来的骸骨!
——这一整个院落,全是一座秘密的灵骨加工厂。
秦在于一想就明白了,两域混战时中洲陆曾是最激烈的主战场,这个“最激烈”可不是说着玩玩,那时海族和人类将士流血漂橹,层层叠叠的尸骨堆满了近处的海湾。如今战争结束,危险过去,自然有人打起了这里死去的海族所形成的灵骨的主意。而不管是璐瑚、琉璃还是其它任何集团军,所争夺的都不只是明面上的海域那么简单,毕竟四海什么都不多,就是海洋面积极大,在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为那么一点海域争得头破血流,还真是在整个四海历史上都闻所未闻。
但如果换成这一片布满了灵骨的海域,这就变得非常合理了。他们抢的哪里是辖地,分明是价值连城的灵骨矿。
她学着旁边人的动作,拿起面前一块长骨,在水池里洗刷掉上面黑黑黄黄的海沙和深绿的藻泥,正发愁怎么掩饰过下一步处理,毕竟切割灵骨的工具不先进行一定训练很难熟练使用,就无意间撇到了旁边一人面前正在被处理的骸骨。
她并不怕这些森森白骨,但眼前尸骨还是让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那是人类的骸骨。
不止海族,人类术师死后,尸骨也能化为灵骨。只不过人类,尤其是社会地位高的术师群体,多埋骨陆地,很少直接抛尸大海,产生的数量少、质量差,还要面临许多道德上的谴责,不为多数人所用。眼前这帮人居然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连战争中牺牲的术师遗骨也要挖出来!
而且眼前这具骨架较小,恐怕此人生前还未成年。一个劳工正拿着手镐,一点点将上面已经呈现晶体化的骨头敲下来,装进一旁的木箱中。剩下破碎的骸骨已散乱不堪,等待着全部灵骨被挑出后被处理走。
她想起了秦老很久以前给她讲述的一些有关两域混战的事。战争打到后来,人类的兵员已然不足,尤其术师因为培训周期长而格外稀缺。
战场不能缺人,军队就自己组织术法学校,给予录取的学生补贴,以此招录了许多受战争影响重大的家庭中的孩子,以及大量战争孤儿。这些孩子大多接受速成教育,根据战场的危急情况决定学习时长,有时十四五岁就要被拉上战场。他们难没有自保能力,在前线基本上就是用命填沟壑,能进一寸算一寸,真真用尸体填满了汪洋。
身旁的敲击声仍在继续,她突然感到有些反胃,幸而她已有半日未曾进食,生生忍了回去。
场地上的监工看她停顿半天,按着佩剑向这里走来。
眼看又有暴露风险,她抱着拼一把的态度一弯腰,双臂抱住腹部,压低声音颤颤巍巍道:“我……我肚子不舒服……许是着了凉……”
那监工没说话,只看着她一摆臂。
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望去,大概二十丈开外处靠墙有一座木板搭的简陋小屋,估计就是茅厕。
秦在于保持着姿势一步步向那边走去,令她惊讶的是,身后那监工也跟了上来。
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她转念一想,跟着就跟着吧,这可不正送上门来?
走近那茅厕,一股冲天的刺鼻气味迎面而来,熏得她浑身一抖,屏住了呼吸。茅厕就一个大门,估计没有女厕,不过这里也没有女工。内部数个蹲位一溜排开,彼此之间不分你我毫无阻隔,绿头苍蝇嗡嗡着在蹲位上左右盘旋,很是自得其乐。
身后的监工完全不客气,竟也忍着臭气熏天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俨然一副要看着她便溺的模样。
……实在是太敬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