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为什么啊?
再对上他的目光,小鲛人的眼神单纯又真挚,像一泓清泉,清澈得可以一眼望到底。
对视片刻,秦在于不由缓缓地收回了手里的灵骨。
小鲛人看她把手收了回去,就也收回手,但并没有回到水下,而是连同另一条手臂一起,自然地靠放在平台边一块微微突出的礁石上,继续看着秦在于。
见他暂时不打算走,秦在于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与他平视。一番接触下来,她早已把书上那句“性凶残”抛到了九霄之外。二人安静对视良久,也不能交流什么,但秦在于看着恬淡的小鲛人,就是莫名地感到安闲自得,仿佛流云和海浪都慢了下来。平日里被忽略的一景一物都显了形状,环绕在四周,海风拂起面前的鲛人和她的发丝,穿过礁石与海桥,忽高忽低的风声忽行又忽止,只觉天地远远、天光灿灿。
不知坐了多久,小鲛人温静的目光突然一闪,下一刻,他的身影一动,消失在了海面上。
秦在于正待反应,头上传来一声呼唤:“在于——你在吗?”
是秦老的声音,她抬头看了看已至天中的太阳,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爷爷在找自己回去吃饭。小鲛人应该是觉察到了秦老的靠近,不想被人发现,先藏回了水下。
她应了一声,起身往回走。边走边忍不住想,这小鲛人不知道有没有午饭吃?他的父母不会尽抚养的责任,他一个人在这里会挨饿吗?
等晌午的酷热退下一些,秦在于再次出发向学院走去。
到了图书馆,鲁格仍不见踪影。她把《海族图鉴》放回,又寻找出厚厚一摞书,一本本全是鲛人语相关教材。
海族并不似人类有统一的语言,他们不需要那么频繁的种间交流,不同种族的语言各自不同。直到两域混战时,鲛人族不满人类屠杀海族以获取灵骨的行径,率领各族反抗,为方便沟通,在海族间普及了鲛人语,在此之后,鲛人语就被当作海族通用语使用。为知己知彼、便利交流,人类在战时也努力学习鲛人语,留下了丰富的语言教材、词典。
又给自己找了个活计的秦在于斗志满满。她一向对自己的自学能力有着充分的信心,下决心要同小鲛人搭上话。
在整个故洲,秦在于都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与她年纪相符的玩伴都陆陆续续地离开校园,每日带着渔网鱼竿扬帆远航,即使见面也很少有时间交谈。故洲学院里的小屁孩与她没什么好聊,鲁格、秦老两个长辈终究不似同龄伙伴。
渐渐的,她被岛上的种种生活排斥在外,隐隐的似乎成为一个异类,一个独一份的预备术师。在同龄孩子们都还缺着门牙说话漏风时,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中的任意一个打得屁滚尿流,俨然一个孩子王。但她不常动手打人,她那时就能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伙伴们之间的打打闹闹和她出手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不学习术法。等长大后再去找他们,就会发现大家所交谈的东西她都插不上话,她所说的他们也无法理解,渐行渐远。
所以直到如今,她身边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甚至连个陪练都没有,无法对招,练功纯靠自己。
在看到这个友好的小鲛人后,她的心中就蠢蠢欲动。鲛人都天赋绝佳,是使灵力的好手,如果能拉对方做自己的“同学”,无事还能聊聊他在海里的见闻……
岂不妙哉!
对于人类不人类、海族不海族的,她心里少有成见。且对于她来说,亲眼所见远比书上的片语只言来得真实可信,在真正见过小鲛人之后,再郑重其事的警告都失了效用。
将这些书都搬回她的小阁楼,秦在于就迫不及待地从问候语开始学起。
鲛人语的发音很独特,音节普遍偏长。照着读了一阵,她发现这种语言简直是为水下的交流量身定做,音长而口型小,对嘴型变化幅度的要求也小。但同时这种语言的学习难度也同步上涨,为使口型变化频率缩小,两个完全不同的词语发音可能仅有细微的差别。更过分的是,还有一些长音简直是在唱,肺活量不够都说不完一句话。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段时间,鲛人间流行吟唱,他们之间讲话都不用说,直接用唱的,导致现在他们的很多史诗、诗歌都是以歌谣的方式流传下来。秦在于现在算是信了。
就这么“唱”了小半个下午,秦在于感觉嗓子都拉开了,能出去直接唱他一段九拐十八弯的民间老腔。
晚饭后,秦老打开了灯塔的大灯。老人家习惯了早起早睡,没过一会儿就上床歇息了。
秦在于仍坐在楼上桌前,对着鲛人语详解。听到楼下秦老房门阖上的声音,她灵机一动,收拾了桌上几本书,轻手轻脚地下楼去。确定了自己没有惊动到爷爷,她快速蹿出房门,来到了悬崖边。
昏黑的夜幕中,唯有不远处的灯塔发出光亮,光线破开粘稠的夜色,照亮了拍岸的浪潮。下方的平台已被涨潮的海水淹没,只有几块凸出的礁石负隅顽抗。秦在于挑中一块大些的礁石,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上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来找小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