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一个曾参与过两域混战的老兵神情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秦在于有些惊讶,问:“您不是参与过两域混战吗?您对海族还这么……这么……”
她绞尽脑汁想出个形容词,“这么……友好?”
秦老在腿边的岩石上磕了磕烟斗,道:“我去打仗,是为了自保,不冲突。而且人呐,老了,就没太大的火气,恨啊怨啊,都被年纪一把火全烧干净了。”
他不再说话,又抽了几口,白烟逐渐让他的面孔变得朦胧起来。
他突然问道:“你知道两域混战开战的原因吧?”
“知道,”这是秦在于的基础课内容,“因为灵骨枯竭,人类猎捕海族来获取灵骨,最终两族矛盾激化,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
秦老点点头,“所以你看啊,脱离海洋的子民仍贪求海洋的力量。最先推进战争的那只手,分明是属于人类的。”
这个秦在于也明白,这是四海所公认的。两域混战前,人类人口数量极大,用以支撑这么一个庞大的文明所需的灵骨量也是惊人的。当海洋中埋藏的灵骨再难寻找时,就有不少人铤而走险,组成团队下海猎杀海族,埋到浅海处,等待数年后挖出形成的灵骨换取钱财。这般在河边走多了,总会打湿鞋,两族矛盾愈积愈重,最终打响了有史以来规模、损失都最大的战争。
秦老抬起手,向着东方的海域指了指,道:“那里,就是曾经的中洲陆。”
秦在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蔚蓝。中洲陆在战前,是四海最大、最繁华的岛屿,它的位置其实并不在四海中部,而是偏西,但因为其地位特殊,被命名为“中洲”。它与东淼陆、南渊陆一起,因为面积大得突出,被冠上陆域的名号。在持续五十余年的战争中,人类所受的损伤难以计数,但若说哪一个是最重大的,答案却很统一——中洲陆陷落。
两域混战尾声,本就数量稀少的海族已没剩多少生员,主力全部集中于中洲陆主战场,而人类军队也向中洲陆汇集,准备最终决战。海族因数量过少,处于劣势,最终剩下的海族以同归于尽之势灵力爆发,震塌了整座中洲陆。这座四海第一大岛、洋面上的巨人,就这样成为了历史,给人类留下了极大的震慑。
战前,故洲群岛的名字本是西洄,位于中洲陆西侧,距离很近。受到中洲陆的辐射,西洄群岛一度是四海重要的商业节点、交通枢纽。战争结束后,幸存的人们怀念消失了的中洲陆,于是将曾距它最近的岛群改名为“故洲”,以表纪念。
“现在什么也没啦。”秦老道,“其实中洲陆还在时,在这里也看不见,还是远了些。”
他看了看斗钵,里面的烟草已经燃烧殆尽。他也不再添,将烟斗放到一旁,接着道:“但听上一辈的人说,在战前,浮桥可以从中洲陆一路连过来,填补了中间的空隙。浮桥可是个好东西呐!我没见过多少,我那时候都已经损毁得差不多了。画一个阵法,续上灵骨,就能将一片海域变为地面,可以在上面筑屋铺路、运土耕种。阵画到哪,城建到哪,一路在海上蔓延,据说一度从中洲陆铺到过南渊陆。飞艇三天三夜才能抵达的地方呐!以前的人们能直接走着过去。
“浮城、空城、海桥、飞艇,各类大型工事承载着越发臃肿的人类种族,没完没了的灵骨消耗,终至无法回头。人类自己,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人类渴求发展、珍惜生命,海族又何尝不想寻求生存,到了这种地步,即使与他们兵戎相见过,我又如何对海族有什么怨念呢。”
“……”
西边天空的太阳不断下坠,已经接近了天际的海平线。海上的日落格外纯净,海天一色间,镶嵌着一轮浑圆的太阳。太阳由日中的热烈转为和煦,暖橘的光打在天边松散的几朵云上,渲染出恢宏的夕阳;另有一半抛掷在西方的海面上,随波浪和缓地浮动。水天之间分明只有蓝与黄两种色彩,但被运用得淋漓尽致,浓淡不一,交错混杂,铺陈出满目的壮阔。
放任自己的视野被绚丽的晚霞充斥,秦在于的思绪也随着目光放远。
灵骨,鲁格和爷爷都提到了灵骨。在这场海陆浩劫中,灵骨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对于灵骨的消耗,秦在于没有太多概念,她只知道海边的灯塔就是靠照明阵法与灵骨运作的,每年都会有专人送来固定配给的灵骨。一盏大灯,每年都需要耗费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灵骨。以此类推,为支撑战前一整座浮于海上的城池正常运转而消耗的灵骨,怕是仅一年就约等于两具完整的海族灵骨骨架。
最令人担忧的是,战后人们也延续之前的习惯,灵骨的使用有所收敛,但也只是聊胜于无。连故洲这等偏僻之地都常见灵骨的痕迹,更不用说东、南海域。如此下去,重蹈覆辙是迟早的事,人类终将把历史演变为一个脱不出的轮回,一遍遍重复着因灵骨生因灵骨亡的怪圈。
这样说来,鲁格的主张未尝没有道理,他对待以灵骨驱动的阵法深恶痛疾,也表现了战后人们对于灵骨的反思。在经历了如此的战火摧残、家破人亡后,对出路的思考与探求自然成为人们的一个重要议题。但如今人们正缓过一口气来,不知道这种克制与反思还能存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