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瑜奄奄一息,浓稠的血液浇筑遍野。
为什么要对靖平侯府痛下杀手,因为畏惧靖平侯的势力,因为畏惧王府的势力,因为程瑾言是在周至王手下生活过的人。
他从未见过周至王偏袒任何一个皇子,直到程瑾言回宫之后,朝堂上有人指责程瑾言愚钝,周至王第一个站出来表示程瑾言是他教过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后来他无意中得知靖平侯与周至王有姻亲,这更让他焦虑不安。
因为他的太子之位来得不光彩,是贤妃给永昌帝下药,在神志不清时签下的诏书。
容错双目通红,手把刀柄,在程瑾瑜腿上开缝:“所以,你就找人杀了我哥。”
事到如今,程瑾瑜就算否认也无济于事:“并不是杀你大哥,而是杀你。容缚行,你大哥是替你死的!”
容错再也忍受不了,拔出匕首插进他的喉咙。
殷红的血溅满他清俊的脸。
程瑾言瞪大眼睛,要去拦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蜷曲手指,紧握着收到背后:“你冲动了。”
椅子上的人死不瞑目,白眼翻出来。
容错松开手,拿过手帕擦干净,低着头一言未发。
贤妃在一旁哭晕了又醒过来,见到的却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儿子的尸体。他身上再无一处完整,鲜血顺着椅子腿往漆灰的地上滴。
她忽然不吵不闹,不发出任何声音,双目空洞地靠着石墙。
麦冬在程瑾言的示意下撕开封住她嘴巴的胶条。
良久,贤妃才苦笑着开口:“程瑾言,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程瑾言冷冷盯着她,不作答。
“是我,一直都是我。”贤妃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声凄凉,“知道吗,那时候你娘在后宫,身边的丫鬟不敢服侍她,什么都是她自己来,一双手洗衣服洗得又粗又糙。是我让下人把你娘的饭菜都倒进恭桶里,逼她舔干净;克扣她的月俸,冬天撤走她屋里的炭火。”
程瑾言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你娘还不傻,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提前花钱送你出宫。可是她那几个碎银子,哪够买通宫里人的?算你命大,被王爷救了。”贤妃处于半疯癫状态,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过往。
程瑾言不愿再听下去,抬眼问容错:“想看戏吗?”
一直都知程瑾言心狠手辣,但这还是第一次,容错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戮。
子时乌月灰蒙蒙地压在天际,高院外火把裹油毡,熊熊燃烧,在广亮大门前绽开大片火鹤食墨之象。兵卒盔甲罩身,紧紧握着长戬,无一人敢抬头。
有孩童憋不住,颤抖着哭出声来,抱着他的人大汗淋漓地捂住他的嘴,已经跪在地上半个时辰有余。
“贤妃刘氏,祸乱后宫,教唆太子,残害皇子,罪大恶极。”高昂的嗓音在院中响起,将收集到的罪证一一摊开在贤妃父亲面前,“根据律法,即刻抄家,全部论以死罪!”
话音刚落,血色遍野。
程序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离得最近的丫鬟残余一口气,脖颈削掉一半,浑身抽搐,死盯着她。
浓稠的血液沾到她的鞋边。
程序轻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嘴。
手腕被紧握住,用力将她向后拽,回身落入温热的怀抱。
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往肩头压了压:“别看。”
程序倒也不是很害怕,只是夜里路黑,那人的死相太惨,吓到了。她埋头抱住容错的腰,找到了支柱,软绵绵地倒在他胸前。
周围随行的锦衣卫清一色被这样一副景色吸引,这在大屠杀中格格不入。
容错抱着她往后退,退到红漆大门上靠好:“往后点儿,前面脏。”
程序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装模作样嘤嘤了两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这两声叫得容错眉头紧皱,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在外面,收敛点。”
“……”程序抬头,茫然地眨眨眼,“我也没干什么啊。”
“程瑾言还伤心着,我现在亲你不合适。”容错叹口气,把她抱紧了些,“乖啊,等回家。”
“……”
她刚才哪一个动作让他产生了自己想亲他的错觉?
披头散发的妇人瘫坐在地上,看着家仆一个个被杀,突然诡异地笑出来,面上血泪融成几道灰痕:“程瑾言,你以为我怕死吗?我儿子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会怕你吗?!”
“你觉得,我会让你轻易地死掉吗?”程瑾言面若寒霜,将冷血无情四字刻在脸上。
他话音一落,两个士兵拖过着金炮的小少爷和娇艳如花的小公主,年龄不过十岁左右。
小少爷耸着肩,瑟瑟发抖,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狼狈的人是贤妃:“母妃……”
这是贤妃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也是程瑾言的弟弟妹妹。
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贤妃看见两个小孩子,笑容僵在脸上:“你想干什么,程瑾言,你疯了吗!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是当今圣上的骨肉……”
她面前俯视的男子忽然弯起唇角:“贤妃说笑了,我也是您大儿子的弟弟,湘嫔也是父皇的妃子。”
他大力掐住小公主的后脖颈,把她按到贤妃面前,“你看好了,也试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几个士兵鼻下蒙白帛,嘴巴鼓成□□,抱着一个个木桶走上前,桶内是焦色的稠液。士兵们面上皆是嫌弃,但还要被迫掰开两个孩子的嘴,一勺一勺喂进去。
做母亲的,最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
贤妃大叫着扑上前,士兵见状三五个一齐压上来按住她。她动弹不得,双手死死扣在地砖上,指甲翻了几个、血肉模糊。
这场面比流血还要恶心,守卫的人不约而同别开眼。
“程瑾言,你疯了吗!”
程序听到熟悉的喊声,从容错臂膀间抬起脸,向门口看去。
她如初见时那样,脑后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干净利落。周宁意丢下药包,上前击掌打开虐待孩童的士兵,毫不嫌弃地拿出手帕蹲下给小公主擦嘴。
没擦两下小公主便趴在地上狂吐。
周宁意再也无法用心平气和地与程瑾言对视。
程瑾言有片刻失神,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根本没打算理会周宁意的“行侠仗义”:“继续。”
周宁意气得站起来,抄起长柄勺就要往程瑾言的方向泼。
除了程瑾言,其他人抱头鼠窜,生怕溅自己一身。
那一勺没有洒到程瑾言身上,而是漾在他脚前。饶是程瑾言这么能忍的人,也架不住刺鼻的臭味。
他往后退一步,沉重地看着周宁意。
“你有病我就给你治,天天玩红染缸算怎么回事!”周宁意大跨步走到他身边,“程瑾言,给小孩子喂这些……你是不是人了?”
程瑾言冷哼一声,不理她。
麦冬及时从阴影里走出来,好言相劝:“周姑娘,您要没事儿的话,请先回家吧。这些人有罪,太子殿下是在行刑呢。”
“屁,我看他就是变态杀人魔。”
程瑾言脸色越来越差,呵斥退缩的士兵:“愣着干什么,是要留着自己吃完?”
士兵们忙不迭又抄起勺子,继续刚才的事情。
周宁意当即拔了手边侍卫的刀,害侍卫双膝跪地。她挡在两个孩子面前:“行,程瑾言,你敢动他们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程瑾言青筋暴起,眉峰抽搐:“周宁意,你别得罪进尺。”
“你闭嘴。”周宁意顺杆子往上爬,“跟你这种杀人魔说话,我觉得耻辱。”
她的话如利刃,刀刀扎在他心口上。
瞬间一片死寂,只有不知名的虫鸣。
“周姑娘,还请听我说几句。”麦冬上前一步,声音温柔,“瑾言少爷八岁被迫离宫,在路上惨遭奸人拔指甲、浸猪笼,我那时还小,但记得清清楚楚,王爷把瑾言少爷带回来时,少爷身上血淋淋一片,足足养了半年才能自主下床走动。您要保护的皇子公主的母妃,曾让瑾言少爷的亲生母亲必须每日跪着去给贤妃请安,逼她打扫茅房、和下人睡在一起。您可知,湘嫔娘娘死前,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还有后来瑾言少爷屡次遇伏、晋王含冤而死,这些,都是这家人所为。”
麦冬悲戚地摇摇头,“听了奴才说的,您还要决定偏袒您所为的‘不应该’吗?”
周宁意一时没回过神来,愣怔在原地。
容错和程序远远望着,男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捏了捏:“你可以啊,教出一个这么会扮猪吃老虎的得力助手。当初我还觉得他傻,真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