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父亲醒了，一脸纠结，他与往常一样无言，但少年知道他错了。妹妹十分善良单纯，平日喜欢吹笛打扮，最大的愿望是嫁位如意郎君，这样的她注定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长安，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华灯璀璨。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来到长安，少年会很高兴。尽管依旧被人鄙夷、敬而远之，但是谩骂讥笑、欺凌殴打，已不再是少年的日常。长安的百姓都沉浸在锦绣繁华之中，为各自的生活奔波劳碌。

少年的父亲绞心之痛越发严重，并不只是因为『半日长留』的后遗症。

每月十五，皎皎圆月，是团聚亦是分离。

微微泛红的眼眶，刻意遮掩的伤口，努力挤出的笑容。白氏的修炼十分严苛，万千期待更是压得少年的妹妹喘不过气。

本就沉默寡言的父亲更加沉默，废寝忘食、不眠不休，一心锻剑，身体每况愈下。少年无法阻止，因为父亲说这是他能为他们兄妹做的最后一件事。

白氏的权利并非没有限制，少年觉得妹妹已经付出足够多了，不能再加重她的负担。所以，以他的方式独自一人支持父亲。

每每回首看着透出的第一缕晨光，少年总会忍不住自问自答——

人，为什么这么弱小呢？

不，只有我如此弱小吧。

第十二个上元节，笨拙的父亲破例对兄妹二人说了很多话。

“对不起，成为了你们的负担。”

“今后我们也会一直保护你们。”

“所以，请你们一定要自由、幸福地活下去。”

留下剑与笛，父亲心满意足地去陪伴母亲了。

满天星辰，璀璨闪耀，拼命将眼泪按下的少年望着灰朦的天空问着不会得到回应的问题——

白虎神大人，今后我们应当何从何去？

回到居所的那一刻，少年第一次发现这间屋子原来如此的宽敞与静寂，还有一些窒息。一头扎进床里的少年辗转反侧，各种声音无视距离传入他的耳朵，例如屋子另一头厨房里东翻西找的老鼠、隔壁正在打呼噜的大爷、大街上正在胡言乱语的醉汉和正在山里进行修炼的各门弟子等。叹气之后，少年坐起身翻出父亲留下的剑坐到院中，在玄月之下细细端详。

剑的材质是晶莹透亮的黑曜石，简约大方又不失精致，在月华之下透着奇妙的赤辉。

作为剑匠之子，少年深爱这剑。作为无氏之民，少年只觉讽刺。

父亲耗尽心力为他打造的剑不可能是用来讽刺他，但是如果深信儿子总有一日能够成才，为何要将剑身与剑鞘封死？

少年无法拔剑出鞘，他的妹妹也一样。少年无法理解父亲的用意，正如他无法理解吾的用意。于是，他将思绪转移，思考东苍入侵西兑的目的。

汉华大地由东苍、南炎、西兑、北冥、笼中，外加馨蕾、袛支、青丘等小国组成。

东苍与南炎以巽线为界，历代世仇，势不两立，战事频频，经过『陈塘火莲』南炎太子李奕莲火烧巽线后终于在十年前议和。艮河划分北冥与东苍，艮河为弱水难载重舟，两国历来少有战事，但是巴陵之争一直是两国的心头郁结。玉岩书院与无忌书院连续两起袭击事件后，东北两国关系紧张。邽山山脉、坤原一线划分西兑与南炎。西兑盛产矿石，南炎擅长控火炼金，矿石贸易将两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既是和平基础，也是纷争导火线，两国至今已历九次矿石战争。西兑与北冥以丹水、坤山为界，两国关系相对稳定友好。

笼中为中央圆形区域，被黑雾淹没无法窥见全貌，留有百里环道与各国接壤。笼中环道荒无人烟，无人管辖，各国可自由通行，无法飞行，惟有徒步穿越。此外，笼中环道施有十二罗刹天咒，生灵若在环道连续逗留超过七七四十九日便会石化归土。

东苍选择经笼中环道直捣西兑。虽然有南炎借道和祗支国历山城作为补给点，但是后援空虚的风险依然十分高。为何东苍冒着如此高风险，不计代价入侵西兑？

主流说法是西兑矿山众多，矿石产量丰富，而且质量优良，东苍欲取之据为己有。这种说法看似最为合理，却与正解相去甚远。西兑矿产又非今日现世，数百年以来东苍未曾进攻西兑，为何现在才图谋西兑矿山？总不可能是与南炎议和后闲来无事换个对手吧？为了拿下北冥先取西兑？这样也太大费周章了。

矿石资源至多是锦上添花，东苍真正另有所图。

“！”少年的思绪忽然中断。

“咚咚咚！”

以同样的节奏，敲门声又重复了两次。

父亲去世后，少年便不想再与这深渊唤音产生任何联系。只是，哪里是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所以，少年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