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蔓菁立马两眼放光。
他妈犹犹豫豫,说,就是别喝酒了,怀孩子喝酒不好。
她忙不迭装乖,说自己就眯了一小口。
莫蔓菁和石峰分房睡,他读研,闲,在家和莫蔓菁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压根儿不熟,他见她羞,没两天就匿到实验室去了。
莫蔓菁怀着孕也老往外跑,说要观察生活,一双腿走过老街陋巷,丝毫没有孕妇自觉。
在那个通讯不便的年代,石峰经常深夜打着电筒,在父母的敦促下出门,到处找。莫蔓菁绝对是他见过的,双腿使用率最高的人。
有天外出采集数据,路上有人喊孕妇倒地了,他吓得一跳,拨开人群,看清不是莫蔓菁松下口气。也是,脚下的地方距离学校两百多公里,她再能跑也跑不了这么远,但他回去还是斥巨资给她买了bb机。
莫蔓菁正在写稿,书桌上砸下来个纸盒,石峰一言不发放下就走了,也不说是什么。
她慢吞吞打开,掏出个黑色的塑料儿,傻笑了会。她本就准备攒攒稿费,买一个呢。
石峰在门口踱步半天,再度推开门,看她拿着纸盒在笑,划过羞赧,“以后我打这个,你记得回我,我好去接你。”
莫蔓菁工作的很不是时候,国家将取消分配的风声甚嚣尘上,有关系的早使了劲儿,石峰家后面给她找关系,都说要等,等上头来个准信,分配制度一改,以后也不知怎么个政策,动起来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过了一阵,说八一制片厂缺编剧,去吗?
莫蔓菁想也没想,拒绝了。她没想到,石峰家神通广大到八一制片厂都能说上话,如此等下去,上影厂肯定有希望。
她借大肚耽搁了去湖南报道。同学都说,你以后去了会给人留下坏印象的,莫蔓菁咬牙,称自己只认上影厂。
石峰说湖南不好吗?她说不好。
在莫蔓菁眼里,上海是大城市,湖南不是。
“大城市?首都不是大城市吗?”石峰奇怪,“你怎么不去北京、八一制片厂,为什么非要是上海?......别是你相好在那里......”
她心里想的是,北京那儿天气太干了,而且不洋气,嘴上说,“是啊,就是有相好,就许你有,我还不能有了?”
廖慧得知莫蔓菁母凭子贵入住石峰家,悲痛欲绝地北上去了,石峰那几天天天往外跑,做着毫无立场的补救。
莫蔓菁揣着明白装糊涂,懒得理他。
她也搞不清楚他们什么关系,也没立场鼓励他或者劝阻他。
等人走了,学校开学了,他也老实了。
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消化感情能力也不差,一滴泪也没有,就是人更傻了。
每天吃饭看书睡觉,要么就在房间倒腾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笨得像驴,愣得像桩。
九月下旬,来了消息,说年底有批名单,可以把莫蔓菁塞进去,在上影厂做编剧助手。
莫蔓菁是有点不情愿的,老编剧很多都是野路子,没怎么读过书,不喜欢她们学院派,不过好歹还是应了下来。分配是国家的名额,塞进去也只能是这样的“助手”。不过,莫蔓菁相信自己的机灵。
等石峰家里觉得了了桩大事,总算有脸提结婚了,莫蔓菁反倒犹豫了。
虽然怀孕了,但她没想过结婚。
她胆子天一样大,怀孕小半年,一点没告诉家里。她跟石峰父母说,家里重男轻女,考大学是她在风雪里跪出来的钱,没人信拍电影是正经事,将来她飞黄腾达或者沿街乞讨,都是自己的事。她大学四年,只有奶奶死,回去过一趟。
石峰家可不这么想,心道小孩子不懂事,一找就找了过去。
不愧是一家人,当场逼良嫁人,一锤定音,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波彩礼。不管莫蔓菁如何不在乎,未婚先孕都是败名声的事儿。
结婚证那张照片,莫蔓菁眼睛还肿着,蒙着雾似的,梨花带雨惹人疼。
这后来也成了她最不愿回看的影像资料之一。
结了婚,自然要睡一张床。
家里一片囍字,喜糖堆满屋,红彤彤映在两张印堂发黑的丧批脸上。
莫蔓菁捧着大肚子,问石峰,“心在滴血是吗?”
他在房间打转,不知要干些什么,听她这么说,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说,“结了婚,你就娶不了廖慧了。”二婚男人也是个便宜货。
石峰沉默了好久,嗓子眼堵了块石头似的,消沉开口,“本来也没什么机会了,她要出国了。”
就是说本来想过的——结了婚等她生下孩子离婚,或者硬撑着不结婚,只是人家廖慧不理他,决意要出国,所以才凑活结婚的。
莫蔓菁曲解人心很有一招,当下眉眼一横,死了那条自欺欺人的心。
筹备酒席时,她安慰自己——好歹石峰正直、善良、优秀、英俊、家世好,除了不爱她,这桩婚事是值得的。
可原来,明明白白地知道对方不爱自己,那张不错的脸也会可憎,那些优点与缺点也无异。
“随你,反正我生下孩子就去上影厂了,到时候你要离婚、要出国、要去找廖慧......或者找别人,都随便你。”
“你就这么急着去上影厂?”生下孩子就去?
“是啊,当初勾引你,就是为了去上影厂!”
石峰个耿直理工男,没见过这么横的艺术生,“那你为艺术牺牲真大!”
莫蔓菁为人生镶金的话张口就来:“我们搞电影搞创作的,生来就要有殉道精神。”
“是为艺术还是为男人?”他冷笑地问她。
她完全忘了自己开过的玩笑,“我去了上影厂,看到帅的,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她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
石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结婚还好,为了朴素的生命互相帮持。石峰深夜打着电筒去找她,炎夏跑出去给她买冰棍,夜里给她扇风赶蚊子,灯泡坏了给她换灯泡,帮她一趟趟跑邮局拿信拿书拿报纸,甘心情愿。
可一结婚,一双名字紧贴在一起,占有欲直线上升,这脸说翻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