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看了一会儿，便淡漠的收回眼神。以前看到这种场景，或许还会觉得气愤或者激动，现在则很平静了。

因为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这场艰苦的攻城之战已经打了整整一个月了。

“我已经有点后悔了，也许不该叫他们两个来的。五十万蒙古铁骑，就算是五绝合力，又怎么能斗得过呢？只是妄送性命罢了。

或许我们今天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只不过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就凭我们一己之力真的能挡住蒙古军南征的步伐吗！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也许，今日做出再多牺牲，来日也是无用……”

洪七公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的眼睛苍老浑浊，不像年轻时候那样黑白分明，但是依然亮得像一面镜子，仿佛能够照出人心底的丑恶。

“黄老邪，你是贪生怕死吗？”

黄老邪冷笑一声，也直直的看向洪七公

“本就已经是老朽之躯了，又怎会贪生怕死？我只是看不惯如此之多无谓的牺牲而已。我们再怎么拼命挣扎也是无用，整整50万蒙古铁骑，早晚都是要踏平襄阳的……”

洪七公逼近一步，冷笑道，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襄阳城以后会破，就算宋朝以后必亡！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黄药师听到此言，猛得愣住了，失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没关系，那我们今天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我们打的是一场必输之战啊！”

洪七公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股精光暴射而出。说出的每个字都苍劲有力，掷地有声。气得满头白发都在风中微微颤动，他明明已经这么老了，老的都快死了，但还是像个年轻冲动，一腔热血的少年一样，慷慨陈词，大义凛然。

“这些跟我们都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无愧于百姓，无愧于良心。

大丈夫，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们都已经是老朽之人，为国捐躯，埋骨沙场，也是光荣之至。

关于襄阳是否能够守住的问题，我不想与你讨论。我们能做的只有八个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余的你都不要想，襄阳城若是破了，我们几个老的先死在前头。与国无愧，与己无愧就是了！”

欧阳锋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然后又幽幽一声长叹。这个死老乞丐哟，缺心眼到这种地步，还能活这么久，真真是不合理。

这番话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柄锤子敲打着黄药师封闭的心门，黄药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么多天以来的心结，瞬间化解。

他突然放声大笑道，“没错，你说的没错，咱们生前人管好生前事，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只要尽到自个的本分就好了，宋朝亡不亡，襄阳破不破，我们哪里管得了呢？反正那个时候我们都已死了！”

突然听到底下一阵哗然，两军阵前，竟然有几百个难民踉踉跄跄的走上前来，各个衣衫破烂，身形瘦弱，面黄肌瘦，面带惊恐之色，犹如惊弓之鸟。他们就像一群小鸡一样，被粗壮的蒙古士兵撵来撵去，有老人有孩子，甚至还有几个小孩被父母抱在怀里，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而这群手无寸铁，瘦弱可怜的难民就这样被赶上了战场，就像一群柔弱的羔羊猛的闯入狼群。

蒙古军队用锋利的钢刀和铁鞭催促他们前进，就像牧羊人鞭打着羊群，这些人都是被蒙古军队俘虏的无辜百姓。

他们转眼来到襄阳城下，进入了宋朝士兵的攻击范围。

宋朝士兵面露踌躇之色，但是不敢放下手中的弓箭，没有主帅的命令，谁也不能停手。

漫天的箭雨纷飞，流矢无情，瞬间有几个难民中箭倒下，长箭贯穿身体，倒在地上。被蒙古铁骑的马蹄踩成带血的烂泥。

看到这样的情景，就算是手上沾血的宋朝士兵，也纷纷面露不忍之色。

几个被难民抱在怀里的小孩看到如此血腥的情景，吓得直往父母怀里钻，发出响亮的哭声。

别看那小孩人小，哭声却非常响亮，远远的在刀光剑影，喊杀声冲天的战场上，竟然都能隐隐传到那高高在上的城墙之上，传到人的心里。

那哭声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的往人的心里钻。

洪七公看得心惊肉跳，立刻放声大叫。

“停手，立刻停手，不许再放箭了！那是咱们的同胞！那些都是我们的同胞啊！”

听到这命令，墙头的弓箭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没有了漫天箭雨威逼，蒙古军队又把战线往前推进了一步。

黄药师看着这一幕，虽然也非常不忍，但是，脑海中随即想到后果，立刻上前一步，

“老乞丐，不能停手啊，不能停手啊！你可知道让这些难民进城来的下场？他们中间混了敌人和奸细！让他们进城来，整个襄阳都完了！如果现在打开城门，整个襄阳城都危在旦夕啊。”

洪七公立刻暴跳如雷，揪着黄药师的衣领大声喝道。

“那怎么办？你让我看着吗？你看看那个小孩，他才4，5岁，你要让他死在自己同胞的手里吗？”

远远看着一个破衣烂衫，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宋人小孩置身于凶险的战场之上，时时刻刻都有送命的危险。他怎么看得下去？那些可都是手无寸铁，善良无辜的宋人百姓啊。

黄药师重重的推开他，不顾洪七公的怒火，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我才是主帅，我绝对不会开城门的。我不会为了这几百个难民，就拿整个襄阳城来冒险！”

洪七公凝视他一会儿，他知道黄老邪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他也知道为了几百个难民拿整个襄阳城去冒险，简直愚蠢至极。可是那小孩的哭声就像钻头一样往他心里钻，疼的他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个孩子啊！

不管什么国仇家恨，民族大义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卷入到这场战争中呢？

孩子的童年里面应该只充满和平。

他突然踏上墙头，双脚凌空，跃跃欲试，“我下去救他们，你相信我，我不会放任何一个蒙古兵进来的！”

黄药师心头一跳，大喝一声。“老乞丐，你可别犯傻！”这样下去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但是话已经迟了，洪七公的身子直直下落，迎着无数的刀光剑影，双脚踏上沾满鲜血的土地。

落地之时，因为重力，两脚重重的在地里踩出两个坑来，洪七公缓缓地俯身站起，就像是下山的猛虎，猛的使出降龙十八掌，金龙腾空而起，带着无比的威势，在空中席卷而来，犹如扑面而来的暴风雨。

犹如狂风席卷而过，几十个蒙古士兵都纷纷从马上掉落，从狂奔的马上掉落是什么下场，最好的情况也是摔断了腿骨或者肋骨，最差的无非是被那些受惊的马匹，活活踩死而己。

一招降龙十八掌，立刻在方圆十里内清出一片空地。给将死的那些宋朝难民带来了生的希望。

洪七公暗运内力，大喝一声，夹杂着内力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战场，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居然都能清清楚楚的响在每个人耳边。

幸亏这个月来，黄老邪一直都在给他极力救治，黄老邪医术极高，又有九花玉露丸的奇效，每天当成糖豆一样吃。终于，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了，不然也使不出如此威力十足的招式。

在他的指挥下，几百个难民像潮水一样的涌向了襄阳城门，但是襄阳城的大门依然紧闭，就像一面高不可攀又坚硬冰冷的墙壁，阻挡着他们生存的希望。

难民们挤挤挨挨，哭声震天。

黄老邪看着洪七公的举动，长叹一声，立刻做了一个手势。宋朝士兵们会意，立刻拉开城门，沉重的襄阳城门缓缓上升，几十年来牢不可破的襄阳城，终于向难民敞开了怀抱，向这群饱受苦难的大宋子民敞开了温暖的怀抱。

受惊的马匹在战场里来回奔跑，根本不介意脚下踏着主人的尸骨，它们将那些摔落的蒙古士兵一个个踩的骨碎魂断，肚破肠烂，鲜红的内脏器官外露，白花花的肠子也流了出来。但是人居然都还没有死，还活着，还能拖着十几米长的肠子在地上爬行，躲避着凶险的马蹄，还有敌人的兵刃。

如此恐怖的场景，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不外乎如此了。

突然，洪七公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发现居然是一节断臂，还是宋人士兵的断臂，他刚才那一脚踩得猛了，猛地把这节手臂踩成两段，发出清晰的骨骼断裂声。

想到冲撞烈士实在不祥，洪七公心中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猛地的后退几步。

突然一个圆圆的金轮迎面飞来，洪七公仓促应战，运起掌力猛地将金轮拍飞，因此胸中气血翻腾，险些受了内伤。

一个身披金色僧袍的番僧不知何时出现，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金轮法王，是你！”

在金轮法王和洪七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的蒙古士兵踏着敌人和自己同胞的尸体，一起冲向大开的襄阳城门，踏血而来，毫无畏惧。

黄老邪脸色一变，突然猛的把阵旗塞进欧阳锋手里。“最普通的一字长蛇阵，我知道你也会！你留下来指挥那些士兵，我下去助老乞丐一臂之力！”

欧阳锋还来不及回答，黄老邪的身影就已经落入了漫天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