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园里,一轮明月笼罩在天地间,万籁俱静,一片花海随风摇曳,清光如许,月下花香缭绕,美不胜收。
苏萤看着手中的密信,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着,耳边听着屋外风拍窗棂的声响,一颗心空落落的,坐在灯下久久失神着。
她要走了,要离开……他了。
回到属于她的地方,此后一别,恐怕这一辈子,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密信是从琅岐岛上发来的,皇城中所有安插的“风哨子”都收到了消息,岛上局势已定,主子重见天日,那本《妙姝茶经》也已寻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皇室留下的那份“秘宝”,秣马厉兵,彻底光复童鹿。
而他们这批留在皇城中,原本是为了搜集情报,找寻茶经的“风哨子”,已然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将被全部召回。
百废待兴,岛上正值用人之际,安插在宫学附近各大医馆酒楼的人,即将乘船出海,全都撤退回琅岐岛。
不久之后,她的同伴们就会来接她,带着她一同回到故乡——那片美丽的海岛,终于完全属于他们了,能够被他们称之为“故乡”了。
她隐藏在皇城之中,做了这么多年风哨子,忍辱负重,如今也算得上“功成身退”了。
只是,一想到那袭温润如玉的青衫,她的心底深处,竟然就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
“付大人,再见了,我要走了……”
苏萤喃喃自语着,正失神不已时,门却被狠狠一推,大风灌入屋中,那道青衫衣袂飞扬,霍然出现在了门边。
“你将我利用完后便要逃吗?”
苏萤神色一惊,猝不及防,吓得手心一抖,第一反应就是探向桌上的烛火,想烧掉手中的密信,只是才燃起一半时,那身青衫已大步跨入屋中,一把将那密信夺了过去。
“大势已成……自皇城撤退……回琅岐岛……”
残缺的信笺上,那袭青衫一眼望去,只隐约看见这几个支离破碎的词,他胸膛起伏着,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愤怒与伤心,将苏萤狠狠甩开在地。
“你果然,果然是琅岐岛上的探子!”
苏萤摔倒在地,耳边只听到那个盛怒的声音,伴着呼啸的夜风,咬牙切齿道:“青遥他们的行踪就是你泄露的,是你向那什么琅岐岛通风报信,叫他们找到青遥,将他抓了回去,对不对?!”
苏萤的身子在地上颤抖着,煞白着脸,再抬起头时,双眸已是泪光闪烁:“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我没想过要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
“别再装着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付远之一声怒喝道,双眼也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他嘶哑着声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咬牙一字一句道:“我其实知道你来历不明,也猜测过你各种神秘的身份,但我总以为,你本性纯良,只是误入歧途,我总想拉你一把,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都是你的伪装,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救我性命,留在我身边,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利用我吧!”
“不,不是的,付大人,我不是处心积虑接近你,从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我是当真,是当真喜……”苏萤身子颤抖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泪眼婆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过去,想要拉住付远之的衣袖,却被他狠狠一甩,“别再演了!”
苏萤浑身一僵,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夜风灌入屋中,拂起她凌乱的发丝,她喉头艰涩,那句“喜欢”……于是便再也没能说出口。
“事到如今,我只再问你一句,青遥到底被抓去了哪里?你们那个琅岐岛,究竟所在何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在谋划什么阴谋?”
苏萤煞白着脸,浑身像被定住一般,一言不发。
“快说啊,青遥现在生死未卜,你快说出那琅岐岛在哪里啊!”付远之心急如焚,地上的苏萤却死死咬住了唇,满脸泪痕下,目光木然一片。
付远之终于忍无可忍:“如果你还不说实话,只能将你打入刑部大牢,酷刑伺候了!”
“好。”苏萤忽然轻轻道,付远之一怔,那道纤秀单薄的身影抬起头,面容苍白,泪眼干涸,声音缥缈得像从天边传来一般,“就将我关入大牢吧,我哪里也不会去,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还给你,我拿命还你。”
那极轻极缓的一字一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意味,付远之呼吸紊乱,心尖莫名一颤。
“你,你……”他心乱如麻下,呼吸越来越急,终是咬牙道:“你的那个组织,当真值得你这般卖命吗?”
“那不是组织,那是我的故乡,是我的手足同胞,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们了。”
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在灯下决然道,眸中闪烁着动人的波光。
付远之愣住了,胸膛起伏间,耳边骤然回响起曾经她对他说过的一番话:“这世上本来就有一些人,生来就要走一条很艰难的路,这是命中注定的,谁也不想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即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如同蚍蜉撼树,那些人也会百死无悔,向光而生。”
他不知怎么,心中像被什么刺到了一般,传来一阵钝痛的感觉。
“你将他们当作手足同胞,他们有视你为亲人吗?又会对你不离不弃吗?”付远之望着地上的苏萤,痛心无比道:“倘若,倘若你真被关进刑部大牢,即日处斩,他们会奋不顾身地来救你,如你这般舍命不悔吗?”
“会!”出乎付远之意料的是,苏萤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会的,若我真遇不测,他们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来救我,绝不会将我舍下的,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有着同一个故乡,我们都是为了心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才在义无反顾地前行着!”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屋中回荡着,那般笃定,那般坚信不疑,眸中散发着无比灼热的光芒,竟叫付远之一震,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他目光变幻不定,心思急转间,却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那密信上支离破碎的字句又浮现在他眼前——
“大势已成……自皇城撤退……回琅岐岛……”
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忽然敏锐捕捉到了什么,脑中将这密信上的内容完整串联起来,他明白了!
或许在那方遥远的琅岐岛上,他们所效忠的势力,谋划的一些“东西”成功了,如今要将安插在皇城里的“探子”召回,他们近期之内必定会有撤退行动,难怪他在门外听见苏萤说,她要离开了。
若不是骆秋迟的消息及时传回来,恐怕她当真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去,连同她那一帮所谓的“亲人”!
付远之心思急转下,灵光一闪,忽生一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仍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对苏萤扬声道:“什么手足同胞,统统是你一厢情愿,你就当真这般笃定,他们不会抛下你,会不顾性命地来救你吗?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将你打入刑部大牢了!”
敛下的眸中,却迸射出一丝精光,来吧,来救苏萤吧,带着她撤退回琅岐岛,他就在刑部大牢等着他们呢!
海水呼啸翻涌,将人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辛鹤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浮浮沉沉间,不辨东西。
“爹,姑姑,不,不要……”
梦里是一片炼狱惨状,她又梦见她爹与她姑姑受千刀万剐,在刑架上痛苦死去的画面了。
可是这一回,梦魇中还多了一道身影——